凌云和供销科长李维雄商量销售上的事情,谈到凌晨二点过才回寝室休息。似乎刚睡着,急促的电话铃声就把他惊醒了。他慌忙翻身,举目望窗,天已大亮了,再看了一眼手表:六点正。他拿起电话,打了一个哈欠:“凌云,请讲。”
电话里传出笑声:“凌矿长,没有影响你休息吧?”
“哦——汪专员?没有,没有……”凌云谦逊起来,“汪专员,您有指示?”
汪江北说:“小凌,今天你可别甩电话哟…… ”
凌云不好意思:“汪专员,对不起,那天是急的…… ”
汪江北说:“还是为你们那杨平学的事。郑局长找过李书记、张专员,也找过我。我的意思,让他调走吧!”
凌云说:“汪专员,这事,我又得冒犯你了,杨平学不能调走。理由有三点:第一、他调走了,我们用电就没保障了;我们僵持着,郑局长就不敢断电。第二、这次职工代表评议,杨平学最差;他搞臭一个地方就调走,职工怎么看党和政府?第三、让杨平学在劳动中磨练性情,对他大有好处;至少,不会再想打人就打人。”
汪江北笑:“小理论家,一套一套的嘛,你顾全一下大局,供电局和地区关系一直很融洽。今年干旱严重,农村在全力抗旱,电力很紧张,他们在力保全区工农业用电。”
凌云说:“这是他们的责任,就像我们给电厂供煤一样。汪专员,不是我不听从您的指示,是杨平学在企业里太猖狂。对不起,实难从命!”
汪江北曾经是凌振山的下级,加上,凌云讲的是桌面上的话,说了一会,见凌云很倔犟,也不好勉强,就问起企业的工作。凌云汇报了改革出现的问题,又谈原煤销售上的困难,这一讲,就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凌云说:“汪专员,我现在最头痛的是三个副职,两个老弱病残,一个好好先生。他们工作被动,把我的工作也搞被动了,几乎事必躬亲。”
汪江北说:“你抓紧推荐人员吧,从外单位调来的人不懂行,也是个摆设。”
凌云说:“我考虑了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生产技术科科长秦和平,一个是竹林沟矿区长杨建业。你认识他们吗?”
汪江北说:“都不认识,秦和平我听组织部的同志讲过。你们党委先研究,再向组织部写个报告,组织部考察了再定。”
凌云想:党委研究,周承恩又会力推赵敬国。他不喜欢赵敬国不温不火的模样。
汪江北又说:“小凌,杨平学调动的事,你再考虑一下。供电局准备把全区的计划外用电量甩给地区经委,让经委当恶人。这样,我们就被动了。”
凌云心里愤愤: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供电局把计划外用电计划甩给地区经委,拉闸限电的责任也推卸了。他想,拉电就拉电,坚决不让杨平学走。
讲完电话,凌云洗脸漱口,下楼去食堂吃早饭。红彤彤的太阳,斜照着办公楼。周承恩、刘长明和安检科长曾宪华几个人,站在篮球场上正欲上车。
周承恩对凌云说:“今天放牛坪两百多新手入井,我和老刘去井下看看。”
凌云见刘长明脸色发黑,精神状态很差,关切地说:“刘矿长,你身体不好,在家休息两天吧。”
刘长明说:“去那么多新手,别出事故,去看看。”刘长明主管全矿安全生产。
凌云说:“我吃了饭也来放牛坪,找那几个死皮赖脸的人谈谈。下午在矿区开个碰头会吧?”
周承恩说:“我们先走了。熊忠在办公室门口等你,我昨天给他谈的意见是由医院鉴定。”
凌云骂:“一个无赖!”
周承恩一行人上车。凌云小跑进食堂,食堂里已没有吃饭的人了。新的制度规定:机关去竹林沟的人员必须八点半钟前到矿区,去放牛坪的人八点钟准时到矿区,月底向职工通报情况。各科室都是新官上任,加上,刚整顿了干部作风,大家都变得特别自觉了。
凌云买了两个馒头,就着已凉的稀饭,“咕噜咕噜”地灌下去,就朝办公楼走。他想把熊忠叫回矿区集体谈话。走上二楼,就看见熊忠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没细想,随口问:“熊忠,今天大家都去井下上班了,你在这里干啥?”
熊忠气冲冲地回答:“找你。下井,我干不了!”
凌云边开门边说话:“职工们表决你去井下,找我有啥用?”
熊忠一腔怒火,骂:“我×你妈!你不在大会上点老子的名,鬼才会弄老子下井!”
凌云听到熊忠骂人,火也上来了,大声责问:“你骂谁?你成天正事不干,好吃懒做,惹事生非,谁该养你?回去上班!”
熊忠大声吼:“老子手残了,你眼睛被****日瞎了?!”
凌云一只脚站在门外,一只脚站在门内,心中的火气也不小:“你的手怎么残的?你像什么工人?全矿职工都知道你的手是怎么残的!”
熊忠一下就扑了上去,揪住凌云衣服:“我****祖宗!你****的乱讲,老子要你****的活不成…… ”手下意识地摸身上的炸药。
熊忠的谩骂声,惊动了楼上楼下的人。梁晋秋、秦和平、周洁明十几个人跑了上来。
熊忠没摸着炸药雷管。昨天晚上,他跑回放牛坪找了两包炸药,悄悄溜到办公楼旁边的山沟里,想等夜深人静,让凌云葬身废墟,保卫科巡夜的人员一夜没给他下手的机会。天亮后,他把炸药雷管藏在山林里,来试探能不能接近凌云。见有人来,就死揪凌云不放,嘴里骂得更加恶毒了。
秦和平扳开熊忠的手,推着走:“熊忠,有话慢慢说,不要骂人,凌矿长今天专门来矿区找你们…… ”
熊忠并没反抗,嘴里仍在骂:“凌云,老子不弄死你****的不算人!”
凌云站在办公室门口,正言厉色地说:“熊忠,我奉告你:国有国法,厂有厂规,你不要以为胆子大,敢耍横,谁就会怕你,迁就你!没有医院鉴定,想赖在地面上让企业养着,永远不可能。”
熊忠挣脱秦和平的手,一句话没再说,就匆匆走了。他愤怒到了极点。此刻,他的心中除了仇恨一无所有,脑子里装的全是炸药雷管,胸膛被熊熊燃烧的怒火烧灼得难以忍受……
大家都不知道,熊忠是回山林中绑炸药!
凌云问秦和平:“你们还没去机修?”
秦和平说:“你今天小心点…… 我们先商量一下方法。”
凌云仍是满脸怒容:“真不像话!一个熊忠挡二十几个人不服从安排。昨晚上,赵敬国给我打电话,二十几个人盯住熊忠,他不去,那些人也不去…… ”
周洁明忧虑地注视着凌云:“你今天要注意,熊忠啥事都敢干,让和平陪你一路去吧?”
凌云说:“没事,他要乱来不是我的对手。洁明,明天,你去趟财政局,把亏损补贴款要回来,还有李书记表态的五十万。和平尽快抽时间把基建科的事理一下,职工住宿太紧张。”
凌云关门,几人下楼。周洁明边走边说:“和平,你也去放牛坪吧?”
凌云说:“真的没事。和平去机修不仅仅是查账,主要看机修内部分配改革方案。机修还有一、二百人无法安排……”边说边走进阳光中。
周洁明站在大门口呆呆地望着越走越远的凌云,心里突然有种不祥之感……
秦和平和周洁明带着人走进机修分厂大门,迎上来的彭定云就确信了徐峰昨晚之话的真实性。
彭定云成竹在胸,笑吟吟地拉着秦和平的手:“和平,这段时间很忙吧?”矿上已有秦和平当副矿长的议论。
秦和平笑答:“大家都一样,科室相对轻松些。”
彭定云意在言外:“你们年轻人该挑重担了。”
秦和平只笑,没答。他现在处境很尴尬,尽量保持着低调。一行人边走边谈朝厂办公室走。
机修分厂的生产、办公区在一个大四合院里。前面一幢两楼一底的楼房,从中抬空一间做的厂大门,底楼是精工车间,一楼是厂办公室,顶楼住了一些单身男职工。大院两边是偌大的工房,分别是锻造、制造几个车间。后面两幢平房是分厂材料库和成品库。大院中间的坝子里,井然摆放着几十台矿车和一些未上油漆的矿车斗。
彭定云把秦和平一行人带上楼,分厂总支书记蒋明珍上前拉住周洁明的手:“洁明,你掌握财政大权了,该支持支持蒋姨吧。”
周洁明笑:“蒋姨,你多卖矿车多赚钱嘛。我这科长刚上任,矿长就派我出去讨口了。”
几个人进小会议室坐下,彭定云显出一副愁样:“洁明吔,你不知道,现在,生产矿车的厂家多了,计划都没人要了,卖给谁嘛?凌矿长都快把我们忘了,我想把厂里的财务和材料情况汇报一下,他都没时间…… ”
秦和平和周洁明互视一眼,没吱声。
彭定云继续说:“前几年,我们预摊了一点成本,少报了些产品,留了点余地。现在,人财物管理权上收了,我们隐瞒就不对了,给你们讲了,也算我们向矿上报告了吧。”昨夜,他在过去两本账的基础上,连夜又搞了第三本账,为分厂埋下了几十万元的存货。
彭定云见秦和平和周洁明都不答话,又问:“三位科长下来,有什么指示?”随行的还有供销科副科长王健。
周洁明疑心重重地看了一眼秦和平。
秦和平笑:“下来听听你们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既然你们材料上也有埋伏,顺便也看一下吧。”
秦和平意识到今天的行动漏气了,他首先想到了徐峰。对企业材料、产品和库存设备的大清查,凌云是在宣布科室负责人的那天下午布置的。要求各单位实事求是主动报,对隐瞒不报的,讲了非常严厉的处理规定。大清库一开始,秦和平就动员杨建业争取主动,以竹林沟的主动,让各单位被动。然后,再由凌云上手段,敲山震虎,迫使各单位完全缴械投降。彭定云聪明险被聪明误,差点就要成凌云敲打的对象了。
秦和平想:彭定云醒悟了是好事,吓退比打退更人性。
蒋明珍和核算员拿来账目和报告,秦和平略览了一下,交给周洁明。周洁明一看就发现了问题:“和平,你和王科长到车间查一下产品。”
彭定云慌了神:“洁明,你们还不相信我?”
周洁明笑:“你们报告了这个问题,我们就落实清楚,大家都好交差嘛。”
秦和平说:“彭厂长,叫人把你们定员定额和内部分配方案拿来我看看。我们先下去看看产品吧。”
众人起身,彭定云心里叫苦不迭:这厂长没法当了!
彭定云和蒋明珍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耳语对策:彭定云要蒋明珍带王健去看车间里的情况,想办法说动王健,他缠住秦和平。
太阳很毒,彭定云和秦和平在车间里走了一会就开始流汗。两人都若无其事,走走停停,指指点点。工人们都在忙碌,车间里嘈杂声一片。秦和平心里明白:周洁明叫细查的地方肯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