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会写诗,绝不写这么伤感的!管它是仇人还是恩人,想爱就狠狠的爱。什么来生今生的,皆大欢喜才是好人生嘛!”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皇兄屋子里挂的鹤舞九天,总觉得画上缺点儿什么;每次读到藏在画角的红篆小诗,总觉得有股悲愤的情绪在胸腔酝酿。这是不应该的。几乎整个大北国的人都知道,紫鸾公主能一口气喝光仙池的酒,可以一箭射穿天上的月亮,骑马比风快,优点像天上的繁星数不完,可惜就是既不通音律又不懂琴棋书画。说白了,不像个女人。
“不懂就是不懂,不懂就不要装懂。霍弛在外面等着你呢,玩儿去吧,别再调戏我的画了!画没惹你,画上的诗也没惹你,每次见它都数落两句,何必呢?”九皇兄萧离啊,说话的时候眼睛总不看我,但我知道他看得见我。曾曳活佛说过,其实每个人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心想着什么,那双眼睛就能看见什么。曾曳来自遥远的天山,闲着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摇着经筒在河边散步。那曲线柔美的波光伴着经筒吱悠吱悠的声音在晨光中远去,圆满了他打着补丁的红色法袍。闲得实在无聊的时候,他会到辽营来向我大辽铁骑们宣扬佛法。如果我是他,就去向那些能听懂人话的传教,而不是执着的去感化一群大刀和长枪。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你可以觉得他愚蠢,只是,鄙视他的人多了,你又算老几呢?
“我说过,曾曳活佛是我师父,你们都得尊重他!哪个有狗胆没耳朵的,又在底下笑场了?站出来让本公主称一称,他的胆子有几斤几两?”我不过才训斥了两句,黑妞就一扬四蹄,驼着它的主人追风赶月般冲了出去。不用看也知道,是霍弛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
黑妞是我最爱的坐骑,因为它是我许多宝马中唯一的一匹公马。
营地上升起一阵哄然大笑。我回头扬了扬马鞭,向那些兵将们示威,却因一张带着玩味的笑脸而怔住了。别看霍弛黑得像熟透的栗子,可笑起来的时候,便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鲜明的对比就像黑珍珠堆里镶嵌了一排白珍珠,美得让人心旷神怡。北国军将们和很多百姓都在私下议论,说霍将军有一天会成为驸马。他一定是当真了,有时候看着我,眼神火辣辣的,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烧出来。我则总是很及时的避开他的火焰。说起来,二十四岁的姑娘也没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费了,但我就是想等,等一个不可能的结局。
你的步子再快也快不过向前的流水,再慢也慢不过向后的风,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走就好了。不管前面还是后面有人等你,都不要改变自己的步子。变了就不再是你,也不是别人要等的人了。很多个夜晚,我看着窗内那个高大的人影默默对他说。第一次说的时候有多大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刻,我的心脏深处裂开了一片雪白的哀伤,难过得有些无边无际,那个夜里我就长大了,雪白的亵衣上有了人生中第一滴嫣红。
北国的雪几乎在八月末就开始了,但具体会在哪一天降临从来没人猜对过。
有句来自中原的诗形容得很贴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却不大喜欢。因为我从来不觉得雪像梨花,它可没梨花那么矫揉造作,也没有梨花那般暗香袭人。虽然它看上去很白,其实它就是一堆尘埃。何必非要用梨花的好处去美化它呢?它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美化。虽然它肮脏,但是它把肮脏留给了自己,把洁净交给了这个世界。就说它是雪不行吗?
忽然一夜大雪来,千山万水白皑皑。
如果不需要美化,我也可以写诗的。
“哈哈,那对鹰白得像雪一样。我们来比赛,看谁能把它们的羽毛射下来?”举起弓后,我神采飞扬的告诉霍弛。风吹着耳边的乱发,发丝在眼角飞来飞去,倒让他的笑变得有些隐讳。“好啊!输了的话任凭对方处置!”他总是这样宠着我,明知道被欺负也愿意上当。
“不用总是这样装傻讨好我,其实你越这样,越让我觉得没意思,好像我的好全部都是你让出来的!今天,我偏要与你公平的比一次!”收回已经拉满的短弓,我不服输的看着他。银色的弓套在阳光下分外明亮,将两道光芒映在了他密实的睫毛上,就像在上面刷了两道朦胧的月光。看着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睫毛也很密实,总是专注的耷拉在油灯前。不管我盯着他看多久,那对睫毛就像被时光粘住了,不会为我的挑衅而抬起半寸。
“干嘛盯着我看?”霍弛若无其事的抬起弓箭,瞄向远空徘徊的白鹰。一个男人如果刻意去躲避一个女人的目光,他的真心必然相反。这是皇嫂耶律兰告诉我的。
“你还没搭箭!”我递给他一支箭,看着他,轻声说。
“多谢!”拿过箭后,他的视线再次躲开了我,并在开弓前又重复一遍:“开始吧!还是那话,谁输了就任凭对方处置!”
寻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片蔚蓝的天海有些阴沉,密集的乌云如滔滔黑浪向地面压来。两只苍鹰在浪滔中比翼翱翔。随着两道银光刺破天籁,它们发出了贯彻心肺的呼啸。那啸音就像是无比豪壮的誓言,追着它们向天际无畏的飞翔。眼看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