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字耆卿，初名三变，崇安（今属福建）人。他一生不得志，只作过小官，死后也很凄凉，由别人出资埋葬。柳永为人放浪不羁，善为歌词，集中多慢词，在词史上有开创之功。词作广为流传，据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柳词主要写羁旅行役和情爱，长于白描，善于铺叙，语言通俗。有《乐章集》。
曲 玉 管
陇首①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②。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③终难偶④。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⑤，永日⑥无言，却下层楼。
注释
①陇首：山头。
②忍凝眸：不堪久望。
③锦字：用窦滔、苏蕙夫妇故事。
④难偶：难以相会。偶：遇也。
⑤消黯：黯然消魂。
⑥永日：长久。
赏析
此词写离愁别恨，词人登高怀远，触景生情，情景交融，音律谐婉。
雨 霖 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①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②无绪③，留恋处④、兰舟催发⑤。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⑥。念去去⑦、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⑧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⑨，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注释
①长亭：古代设在路旁的亭舍，作行人休息和饯别之用。
②都门帐饮：在京城（汴京）郊外设帐饯行。
③无绪：情绪不佳。
④留恋处：正恋恋不舍时。
⑤催发：兰舟上的船夫催着要开船。
⑥凝噎：因悲痛反而相对无言。
⑦去去：不断前行。
⑧楚天：南方的天空。
⑨经年：一年又一年。
赏析
这首词以冷落的秋景作背景，抒发了一对恋人离别时难以割舍的深情。上片描述了在郊外分别时的情景，下片写离人对彼此分别后状况的想象和担忧。形式上虽分为上下片，内容却从头到尾都是写别情，伤别贯穿全词，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全词运用铺叙和白描手法，通俗易懂，平实自然，而情调又哀婉凄切，所以这首词很能代表柳词的风格。词中“杨柳岸晓风残月”句，写出了想象中清晨凄凉幽静的景色，以衬托离人孤独的心境，更为脍炙人口。
蝶 恋 花
伫倚①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②。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③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④，对酒当歌⑤，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⑥。
注释
①伫（ｚｈù）倚：长久地靠立。
②“望极”二句：远望天边，春愁凄然而生。
③会：理解。
④“拟把”句：真想烂醉一场。
⑤对酒当歌：边喝酒边唱。
⑥“衣带”二句：谓因相思而日益消瘦，原用的衣带也日见宽松了。
赏析
上片把一种微妙的、难以言传的心绪加以高度概括，韵味无穷。下片又直言不讳，把自己无法解脱的痛苦和追求爱情的执著决心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这种表现方法，虽与传统词作的含蓄、暗示、委婉、曲折不同，但却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二句，王国维《人间词话》曾借以说明凡欲成就大学问大事业者，必须具备这种坚毅执著的精神。
采 莲 令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①、轧轧②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泪，断肠争忍回顾？
一叶兰舟，便凭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③，但饮恨④、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注释
①临歧：歧路别离。
②轧轧：开门声。
③方寸：指心。
④饮恨：含恨。
赏析
这首词主要写征夫远行与情人话别时依依不舍和别后孤寂思念的情景。情思万般，凄迷不尽。
浪淘沙慢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①、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②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歹带云尤雨③，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④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注释
①嗟因循：感叹自己意气消沉，不振作。
②陡顿：突然之意。
③歹带（ｔì）云尤雨：言贪恋男女欢情。
④秦云：秦楼云雨。
赏析
这首柳永创制的慢词长篇共分三片。第一片写主人公“梦觉”“酒醒”时的“忧戚”；第二片追忆往昔“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第三片写“如今”的相思，并设想将来相会时如何诉说现在的苦恋之情。由于词的容量扩大，主人公错综复杂的心路历程才能得到充分的刻画，这又一次说明柳永慢词的巨大的表现力。
定 风 波
自春来、惨绿愁江，芳心是事①可可②。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③消，腻云④⑤，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⑥，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⑦，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⑧、只与蛮笺象管⑨，拘束教吟课⑩。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注释
①是事：事事。
②可可：平常，漫不经心。
③暖酥：搽脸或头的油。
④腻云：比喻女子的头发。
⑤（ｄｕǒ）：下垂。此谓头发散乱。
⑥无那：无奈。
⑦恁么：如此。
⑧鸡窗：书房。
⑨蛮笺象管：纸和毛笔。
⑩吟课：读书做诗。
镇：长。
抛躲：回避。
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俗词的代表作。它用浅近的语言把一位思妇寂寞哀怨的心情和对爱情的渴求，表达得淋漓尽致。
少 年 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①。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②？狎兴生疏③，酒徒萧索④，不似少年时。
注释
①四天垂：天幕低笼着四面八方。
②前期：前约，预约。
③狎兴生疏：冶游之兴已不浓厚。
④萧索：分散。
赏析
这首小令可能是柳永晚年之作。叶嘉莹认为这首词表达了柳永“秋士易感”的失志之悲。
戚氏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①，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②，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③清浅，皓月婵娟④。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⑤迁延⑥。
帝里⑦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⑧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⑨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⑩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注释
①江关：江河关山。
②宋玉悲感：宋玉作《九辩》，有“悲哉，秋之为气也”语。
③绛河：银河。
④婵娟：美好貌。
⑤经岁：经年，一年又一年。
⑥迁延：逍遥。
⑦帝里：京城。
⑧迅景：飞逝的光阴。
⑨烟水程：行船的路程。
⑩漏箭：古代计时器。
赏析
这首词的上片描写雨后的薄暮景色；中片刻画清宵独处的心情；下片回忆少年时代寻欢作乐的生活，并抒发了往事如梦的悲情。李攀龙云：“首叙悲秋情绪，次叙永夜幽思，末勘破名乎关头更透。”（《草堂诗余隽》）此词流传极广，当时即有“《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之称誉。
夜 半 乐
冻云①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②深处。怒涛渐息，樵风③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④、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⑤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⑥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⑦难驻。叹后约丁宁⑧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⑨路，断鸿⑩声远长天暮。
注释
①冻云：降雪前的凝云。
②越溪：又名浣纱溪，在浙江会稽。
③樵风：山林之风。
④画（ｙì）：船头画有鸟的船。
⑤酒旆（ｐèｉ）：酒旗。
⑥鸣榔：以长木条敲打船弦，所以鱼惊而入网。
⑦浪萍：浪中的浮萍，喻行踪漂泊不定。
⑧丁宁：叮咛。
⑨神京：汴京。
⑩断鸿：孤雁。
赏析
这首词写羁旅行役。上片写路途所经，中片写目中所见，下处抒写离愁。作者以清劲之气、沉雄之魄、大开大阖之笔，言去国离乡之感，淋漓酣畅，气势恢宏。
玉 蝴 蝶
望处雨收云断①，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②，几孤风月③，屡变星霜④。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⑤？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注释
①雨收云断：雨停云散，指天晴。
②文期酒会：朋友相约饮酒写文章。
③几孤风月：几番辜负了清风明月。
④屡变星霜：多少年头过去了。
⑤潇湘：原指湖南的潇水和湘水，后泛指所思之处。
赏析
这首词是悲秋怀友之作。它通过描绘凄清的秋景，抒发了对故人的怀念。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①红衰翠减②，苒苒③物华休④。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⑤，归思⑥难收⑦。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⑧？想佳人、妆楼长望，误几回、天际识⑨归舟？争⑩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注释
①是处：到处。
②红衰翠减：花残叶稀。
③苒苒：同“冉冉”，渐渐。
④物华休：美好的景物凋残了。
⑤渺邈：遥远。
⑥归思：回家的心情。
⑦难收：难以抑制。
⑧淹留：久留。
⑨识：辨认。
⑩争：怎。
恁：如此。
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的名篇。上片着意描绘秋景，通过对秋景的铺写渲染离情别绪；下片则集中写游子的愁绪，并想象“佳人”也在如痴如呆地盼望自己归去。本词写景气象开阔，气势雄浑，音调悲亢。“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三句，苏东坡谓“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
迷 神 引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①。天际遥山小，黛眉浅②。
旧赏③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④，秦楼⑤阻，旅魂乱。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注释
①画屏展：比喻景色犹如展开的画屏。
②黛眉浅：比喻山色暗淡如黛色的眉毛。
③旧赏：过去的赏心乐事。
④帝城赊：汴京遥远。赊：长，远。
⑤秦楼：歌楼。
赏析
柳永入仕后长期担任地方小官，辗转宦游各地，难以进京，又不能与故人来往，因此十分苦闷。这首词正反映了作者游宦生活的矛盾心理。上片写景，下片抒情；上片从“暂泊”入笔，下片从“游宦”展开铺叙，井然有序。
竹 马 子
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①。对雌霓②挂雨，雄风拂槛，微收烦暑。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③时序。览景想前欢，指神京④、非雾非烟深处。
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凭高尽日凝伫，赢得消魂无语。极目霁霭⑤霏微，暝鸦零乱，萧索江城暮。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注释
①烟渚：烟雾迷漫的水中小岛。
②雌霓：古代传说，虹出现时成双成对，其颜色鲜艳为雄，颜色暗淡不雌。又说，雄称“虹”，雌称“霓”。
③素商：秋天。
④神京：指北宋都城汴梁（即今开封）。
⑤霁霭：雨后天晴出现的云雾。
赏析
此词仍写羁旅行役、离愁别恨，因其所描绘的景象萧瑟荒凉，因而抒写的感情也郁结悲壮。作品章法完密，结构严谨，造语尤见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