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氏一早醒来,便模糊的看见雨过天青色的帐子上绣着精致的瓜蔓,底下结着瓜儿,一个接着一个,瓜熟蒂落。房间里还弥漫着常用的沉水香,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簇新的葱花锦被,这似乎不是她昨日住的客栈。
她刚想坐起来,便听到帘子外有人小声喊道:“太太醒了,赶紧伺候洗漱。”
陈氏听得很清楚,是石榴的声音。
石榴打起帘子,笑着说道:“太太总算是醒了。都怪奴婢们伺候的太不小心了,您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情······”
石榴还未说完,就被陈氏打断了,“我有身孕了?”她虽出身较之夫家是高了一截,但是嫁的是继承家业的长子,嫁过来好几年,却一点喜信也没有。这些年虽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但是背地里也没有少听那些风言风语。现在,蓦地有了好消息,却忍不住只想落泪。
“我的好太太,如今您可是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随便哭了。”石榴劝说道。
陈氏连忙收了泪,她不过是喜难自禁,一时失态而已。当下便要洗漱更衣,众丫鬟忙鱼贯而入。
收拾好之后,便有一个敛眉低目梳着两个小花苞的小丫鬟跑到葫芦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便又跑了出去。
葫芦又趁人来人往的时候,在石榴耳边咕噜了几句。石榴听了面上丝毫不起波澜,趁着给陈氏叫膳的时候,让葫芦去跟谢嬷嬷说。
谢嬷嬷是陈氏的教养嬷嬷,是个有手段的厉害人物。陈氏的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父亲守完妻孝过后,便又娶了继夫人过门。谢嬷嬷一边护着陈氏长大,又教陈氏多亲近父亲,“新夫人虽然是小姐名分上的母亲,可是按照咱们大庆的礼法,继室是要矮元配嫡支一头的。所以,您不用怕,只管每天去请安问好便是。”
谢嬷嬷一生无儿无女,她把陈氏看成是自己的女儿一样。这次因为陈氏走的急,她要在后头给陈氏收拾家当,所以跟着行李一起走的。陈氏又在松江府逗留了几日,所以她又比陈氏早到青浦。这时候,估计谢嬷嬷在后厨盯着早膳呢。
“谢嬷嬷,您还有心思忙早膳呢!您还是跟我去当镇山太岁去吧!”葫芦跟石榴不一样,石榴说话是有条有理,葫芦是牙尖嘴利,没有理尚且不肯让人,有理时更加不能饶人的。
谢嬷嬷不过是四十出头,长得慈眉善目,衣着十分朴素,不过是头上插了几根银钗,手上戴了一个一指宽的金镯子。但若是谢嬷嬷真的像看上去这么慈眉善目,那么陈氏早就被继夫人嫁给她娘家的那个地主侄子了。
“不过是一些脏东西,咱们悄悄的扫出去就是了。这么大呼小叫的,没得轻重的样子,回头定要禀了太太,好好的拧了你的嘴。”谢嬷嬷不咸不淡的说道,一点都不把那些老爷的“新宠们”放心上。在她看来,不过是连个名分都没有的扬州瘦马,回头叫人牙子卖出去,就说府里的人手已经够了,养不起这些娇生惯养的丫头们,叫她们卖的远点就是了。
“她们在夫人院子门口,叫着给夫人敬茶呢。听说里头还有一个良家出身的,已经开了脸了。”葫芦复又说道,这年头贱籍的不过是可以任意发卖的货物罢了,只是良家出身的,便是正经的侍妾,所生子女也是良籍,没有嫡出子女的时候,也可以继承家产的。
谢嬷嬷也不理会,将亲自封好的食盒让金桔带回去,大厨房里的人良莠不齐的,也不是用惯的老手,她怕太太吃的不习惯,所以特意亲手做的早膳,一点都不敢让那些人沾手。
“走吧,带你嬷嬷去瞧瞧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乌脚鸡。”得了,葫芦总算知道石榴那句话是跟谁学的了,赶紧源头在这里。
葫芦虽然十分牙尖嘴利,但是在谢嬷嬷这里是不敢撒野的。连忙在前头带路,谢嬷嬷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健壮的仆妇,都是从家里带过来的老人,那力气跟男人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走到陈氏的院子门口,便看到一群穿红着绿的女人在那里嗑瓜子,肆意的聊天,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来来往往的丫鬟也不搭理她们,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她们那一堆便显得格外的起眼。
有眼尖的打量到葫芦身上穿的是大丫鬟的料子,便一把拉住她问道:“这一看便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长得真是伶俐标致。瞧着也是用膳的时辰了,不如叫我们服侍姐姐,也让我们姐妹亲香亲香。”
葫芦还没有说话,谢嬷嬷便动手了,一把将那女子撕撸开,狠狠的扇了几个嘴巴子,冷声喝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姐姐妹妹的乱称呼。我家太太的娘家是正经的官家,舅家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我们家太太是正经的嫡出独女,舅家、远亲家也没有姐妹,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这里进,打量自己多大的脸?”
一席话说完,只管让后头的仆妇们直接将人绑了,扔到柴房里,并说道:“不许给水喝,不许给饭吃,清清静静的饿上几天,再发卖出去。”有几个性子泼辣的便骂道:“你个老虔婆,你以为你是哪里的主子,也敢绑我们。等老爷回来了,看不把你发卖出去。”话没说完,一个巴掌便落下来了,仆妇粗大的巴掌,可不是这些娇滴滴的“新宠”们受得了的。避免她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直接在嘴巴里塞汗巾子,利落的拖走了。
只剩下了那个良家出身的,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穿着七成新的桃红撒花的裙子,头上并没有插金戴银,而是簪了一支绿意通透的翡翠如意的钗,衬着一头乌油油的头发,虽无大家闺秀的气韵,倒也透出一股子小家碧玉的温婉来。
这就是那个良家子出身的张氏,谢嬷嬷冷眼瞧着她,她也不惧,反而是恭恭敬敬的跪在正院门口,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便自己走了,也不用人赶。谢嬷嬷心道:聪明是有了,就是不知道本分不本分。
这一切都是在院门口悄然进行的,中间虽然有些声响,但是终究没有惊动在用早膳的陈氏。如果这些事情都要当家太太亲自出手料理,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实在是太过无能了吗?
陈氏用过早膳后,又请大夫诊脉。这次诊脉的大夫虽然不是这青浦医术最好的大夫,但是谢嬷嬷派人打听过,这大夫最擅长保胎,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精通药理擅长调理产妇身体的妻子。
谢嬷嬷一接到陈氏有孕的消息,立马就将人请到府中,尤其是那位大夫的妻子童娘子,一两银子一个月,直到伺候完陈氏出月子,不可谓不是大手笔了。童娘子家中还有一个要念书的孩子,自是没有不应的。
十月后,瓜熟蒂落。陈氏生下来一个姑娘,虽然不是个男孩,但是苏鸿和陈氏也是爱若掌中宝,照男子排名,名唤苏靖。自幼同男儿教养,长至三岁时,家中仍没有男孩儿诞生。苏鸿不由得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没有儿子缘,一心只把女儿充作男儿养,为她延请座师,授以君子六艺,文章之道。
没有想到,女儿天资非凡,这让他大怀欣慰。更让他欣喜的是,在苏靖五岁那年,陈氏又被诊出了喜信。苏鸿原本沉寂下来的心,又复燃了。
果然,陈氏于次年七月,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苏鸿抱着长子,又是心酸,又是喜悦。想他已是而立之年,才儿女双全,女儿聪明伶俐,儿子身体康健,瞬时觉得来日可待,一扫多年所积的郁气。
苏鸿只觉得人生圆满也不过是如此了,谁知,又过了三年,陈氏竟又生下一个白胖小子,六斤七两,喜得苏鸿都合不拢嘴了。正巧,他又被知府大人赏识,升迁有望。多年辛劳,终于有了回报。所以,他给这个小儿子取名为苏辛。
就这样,日子慢慢流淌着,五年后,松江知府高升,对苏鸿多有提拔,于是苏鸿便接手了松江知府的位子。这时,他已经四十岁了,也就是这年,他又多了一个儿子,因为是幺儿的缘故,最得一家宠爱。尤其是长姐苏靖,对这个与她面貌最像的小弟弟,爱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