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大营外的小树林，荀攸听着林间山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娑娑”声响。
他的脸上，在淡淡微风中浮起了笑容，就连他的眼睛，在这树荫下，也那么
明亮，却没有看到，在他身边，有着一双明眸，不知从何时开始，默默地看着他
。
“荀军师，在想什么呢。”，便在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个温和的声音。
荀攸忍不住心头一震。随即转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刘
使君！”，荀攸微微一怔。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
地上。
一个中年人，细眉方脸，眉目看着儒雅，但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
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兰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
有祥瑞之气，一看此人就知不是凡人。
荀攸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刘备的风度所折。荀攸收回目光，
但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刘备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威
仪，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但荀攸随即恢复平静，泰然自若，一如淡淡道：“是使君大人，方才没有察
觉，失礼了”
刘备含笑点头道：“那里。是我打扰了先生的思考才是”说着缓步走了过来
，荀攸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请问使君有什么事么？”
刘备上下打量了一下荀攸，果然鹤骨仙风，别有儒雅，道：“没有，只是随
便出来走走，又看着军师也在这里，过来聊几句，军师不介意吧。”
荀攸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使君请坐吧。”
刘备笑着点头，道：“来，军师也坐吧。”
二人便在一块大石头前坐下，刘备看着荀攸，道：“请问军师身出可是颍川
荀家？”
这时与刘备说话，心中不知怎地，对这人倒先又多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
敬地道：“正是。”
“果然，荀家八龙，当以先生为最。”，刘备微笑道。
“不敢，至少我叔父荀彧内政强过我”，荀攸回答道。
刘备上下打量着荀攸，微笑道：“没想到军师出士不久，就已缕建奇功，他
日不可限量，倒是像我壮年之人，碌碌无为，煌煌于世。方今世上，天下百姓的
安危祸福全靠你了”
荀攸脸色微红，连连谦谢，刘备又笑道：“方才军师想幼时乐事了吧”荀攸
疑惑，问道：“使君怎么知道的呢？”
刘备随意笑道：“无他，我看军师面有思念之色，似是美好回忆，说起来，
在下也是胡乱猜测的，随口胡诌，倒让荀军师笑话了。”
荀攸连忙道：“哪里哪里，使君如此明察秋毫，你我从未相见，竟能一眼看
出，真是佩服、佩服啊！”这几句话他却是由衷而发。
刘备微微一笑，憋开话题道：“曹操实力雄厚，兵多将广，又有献帝主政，
为天下人所仰慕，你投靠其门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荀攸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竟是莫名其妙地想到，刘备今天
怎么这吗自卑，他自己不是有兴复汉室之心么？但转即摇头道：“使君过奖了，
丞相手下藏龙卧虎，在下份属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刘备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军师你倒也会说笑话。”
荀攸看着刘备一脸无他，便对他问道：“等拿下徐州，不知使君是否留下辅
佐丞相，还是选择离去”
刘备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
，我汉室倾颓，奸狞当道，百姓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大，而智术
短浅，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是在感叹，又是在
勉励，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已然意义明显。
荀攸当下是一惊，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刘备。
刘备看着他震惊模样，停了片刻，却又淡淡地道：“荀军师，你不知道的，
我们原本应该是一路人哈？“，说着刘备转身，朝大营走去。
荀攸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刘备的背影。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做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
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而有几点阳光，落在了他身上。
荀攸站在原地，身前就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那块大石头，在阴影中，显得憨
厚却又坚韧。方才刘备所说的话，其实他早已料到，但由刘备口中说了出来，荀
攸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沉吟着：或许选择他
才是最好的选择。荀攸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林间小道之上。刚才与刘备的对话，在
内心中对他原先想法和选择冲击不可谓不大。虽然他们的理想都是一样的，但终
究却要成为敌人，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
：我还有重新选择明主的机会么？
鹅毛般的羽扇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怀里，若有若无地，从手上上传来丝丝
凉意。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小道上，满怀心事的荀攸，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神秘莫测。
荀攸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低低的，向着天空，
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徐州城内
自从袁术进入徐州，曹操装模作样的发动了一次规模不大的进攻之后，徐州
城下顿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虽说要议和，但曹操和袁术神神秘秘的会晤之
后，十万大军并没有挪走的意思，每天照样生火做饭，照样杀羊宰牛，照常出操
练习，一车车的粮草援援不断地从兖州输送过来，这更让吕布陈宫确实了先前的
猜测。
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快的事，才破解了吕布陈宫等人心中由来的疑团。
吕布和陈宫等几个将领这在喝酒，一个将领匆匆走了进来。
“主公，大事了不好了”大厅内，侯成那公鸭般的嗓门甚是响亮。
“哦，是侯成呐，出了何事，快快说来。”吕布识得侯成声音，闻得除了大
事，赶忙问道。话音未落，侯成双手一抱作揖，却不开口，眼睛却是望着分列吕
布两旁侍女。
吕布见其不开口，估摸着肯定有要事禀报，便示意侍女下去。
待侍女们下去后，侯成方上前拱手道：“主公大事不好了。”
“出了何事，只管道来。”吕布见侯成如此模样，亦是心急。
“主公，吾今日巡查，捕得曹营一信使，搜出一封书信。信上所写，却是曹
操袁术密谋之事。”侯成一边说，一边将搜得的书信递与吕布，“要是曹操与袁
术联合，袁术兵在城内，如虎在侧。曹操趁此再以大军攻城，而袁术几千精锐内
应，则徐州只在覆手之间矣。”
吕布接过信，展开仔细查看，听完侯成诉说，渐渐眉头紧蹙。
吕布打开密信：公路，我军已按照原定计划，调整好兵马，只等公路一放出
信号，我军将全力攻城，到时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定能马到成功！
信的下方署名是曹操，这是曹操亲笔所写，吕布陈宫都看得出是曹操的笔迹
。
吕布看完，手掌颤动，眉头紧宁，腮边肌肉不住蠕动。
他随即把信递给张辽，张辽接过密信，大声念出。
“啊”，众人哗然，具是目瞪口呆，短暂的安静之后，零零星星的私下议论
在众将之间转递。
“袁术太不像话了，主公待他如兄长一般，他却……”
“袁术，无耻之徒，背信弃义，不可与之共一室哈”
吕布双手猛击酒桌，大怒道：“袁术小儿，我要你碎尸万段”
陈宫怕其中有诈，见吕布已怒不自拔，不好明劝，任其泄愤，众人也是不敢
多嘴，最后酒宴不欢而散。
几天后，曹操又派人来给袁术送信。袁术打开一看就愣住了：这写得是什么
呀，到处乱涂乱画，曹操把自己的涂鸦送来了？正狐疑间，吕布陈宫等人听说后
，也来看看曹操写了些什么。袁术看不懂的信，还满口胡话，说曹操画画水平不
咋地，和自己不起来差远了，等等亦亦云云。吕布陈宫确是心下明明白白：袁术
肯定背着我们，将信给改了！然后在这里装疯买傻！袁术越是“装模作样”，却
越描越黑。吕、袁军内部从此充满了互相猜忌的气氛。短短的一两天吕布从疑心
到戒备，再到设法除掉袁术，他跟袁术的友敌关系顷刻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
化。而委屈的袁术还蒙在鼓里。谁又能想到前几天还盼星星盼月亮的等来了“救
世主”，今天却对这位“宾客”嗤之以鼻，而且要为他挖掘坟墓。
徐州城内，吕布府邸。
吕布一个人喝着闷酒，陈宫从门外匆匆进来，上前对吕布道：“主公，我眼
来到有一计，可保徐州无恙”，“哦！”吕布一惊，酒意顿时醒了几分。
入夜，寒风渐起，寂寥的府邸外上响起了“呜呜”的声音，如远方有人悄悄
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将大地淹没，张辽乔装打扮成探子，从徐州城墙上用
吊绳下城，拿着曹操写给袁术的书信悄悄的来到刘备大营。
张辽到了刘备大营，极力奉劝刘备道：“以将军您的英才，完全不用依赖曹
操，况且曹、袁关系微妙，是敌是友无人知晓，此二人皆贪婪无度，他俩欲勾结
灭你我等，与其等死，不如我们联合击之。”
刘备道：“将军所说曹、袁关系微妙从何说起，有何凭据，将军不是来离间
我们的吧”
关羽一旁厉声道：“大哥千万不要相信吕布，这厮为人无信，丢掉徐州这个
教训还不够深刻么？”
张辽道：“当然有证据，这是曹操写给袁术的密信”，说着把信递给刘备。
刘备看过信后脸色大变，不在言语，关羽一把把信夺过去，和众将阅读，众
人无不大惊失色。
刘备还有些犹豫，在大寨内踱来踱去，一时拿不定主意。旁边的关羽早已沉
不住气，怒道：“曹操、袁术虎狼之辈，都不是好东西”
张辽趁机下说词道：“曹操兵强马壮天下无敌，如今占据兖州，得陇望蜀，
在拿下徐州，我们又怎能抵抗？使君有诏讨曹，又和曹操素来不合，不料今曹操
又和袁术密谋，使君却给人卖命，实在令人心寒，不如先联合我家主公对付曹袁
。如果击败曹、袁，那徐州不就回到使君手上了么。”
刘备思符再三，半响回答说：“是我把曹操叫来，怎么能和他一样残暴狡诈
？如今为此背信弃义，能行吗？”
关羽又道：“大哥，你何时变得这样愚，曹操不仁，我们干嘛对他仁慈义尽
”
一旁沉默的陈登劝道：“当今天下纷乱，各派纷争无不趋利避害，所谓信义
不是一成不变的死规定，做大事者不必拘泥小节，他们这样对主公，主公对此等
小人，不必光明磊落”
这一番话语令刘备茅塞顿开，骤然醒悟般，道：“温侯既然能还我徐州，备
定不会计较前嫌，我们依旧是友军，还望张将军回去转告温侯，刘备愿意与他共
谋一事”。听罢，张辽心下大喜，亦是欣然回城复命去了，只是刘备的眼角留有
淡淡忧愁。
苍穹如墨，冷月无声，点点星华，闪落在不远处的山林上，天地漠然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