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租住的房子往东是热闹的市中心，即使晚上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晚饭后，袁晗喜欢陪着母亲沿着一条小马路向房子的西边去散步，走不了多远就是安静的河堤，河对岸是大片的田地。
像往常一样，袁晗陪着母亲在护城河边散步。
静静的夜晚，秋季不冷不热的风迎面吹过，夹杂着河对面农田里粉碎过的玉米杆子特有的清香，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清爽，秋季的虫子躲在河堤边黑暗的草丛里无聊的弹唱，消磨着无所事事的光阴。
母女两个边走边聊着，脚步所到之处，虫子的歌声戛然而止。
“老小。”母亲突然拉住了袁晗的手。
“怎么了？妈妈”感觉到母亲的脚步停下来，袁晗轻轻地问，心里有点一沉，生怕母亲问起她的病情。
“你知道妈妈这辈子觉得最对不起的是谁吗？我想和你说说自己心里埋藏的话。”母亲的语气有点伤感。
“谁呀？”袁晗十分好奇，她的母亲平时并不喜欢和孩子们聊心思话，难道还会有不什么为人知的秘密？
“最对不住的是你的大姐和二姐。”老太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时候你爸爸在外地教书，你大姐二姐还很小，当时是在生产队里，靠的是挣工分吃饭，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家里没劳力，受人轻视。记得那次队里分红薯，人家都是白天去领，咱们家到晚上才接到通知，我一个人挑着箩筐，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地里。‘就那一堆’，黑灯瞎火的队长语气霸道的指给我一小堆红薯，我装完红薯挑着担子又是一路磕磕绊绊的回到家，摔了几跤都没掉一滴泪。打开家门我一下子哭了······”
讲到这儿袁晗的母亲哭了起来。
“怎么了妈妈？回到家出什么事情了吗？”
“······回到家我看到你二姐趴在门槛儿里，你大姐趴在门槛儿外，姐妹两个睡着了，小脸哭的黑乎乎的······”老太太又说不下去了。
袁晗紧紧地抓住了母亲的手，好瘦的一双手，皮与骨之间几乎感觉不到肉的存在。
“老小，到现在妈妈都觉得对不起你的两个姐姐，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啊！”袁晗的母亲一向都比较要强，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露出丝毫薄弱的一面，在袁晗的心里母亲活的自信而坚强。
“妈妈。”袁晗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多么善良的一个老人！自己受过的百般苦都不算苦，在那个特殊时代里孩子们受过的一丁点委屈都那么清晰地记在了心里，竟然会成为背负了一辈子的包袱！
“老小，比起你的姐姐你幸福多了，没下过地，没吃过苦。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也许这就是天意，你小时候过得太顺当了，现在遇到点事、受了点苦，不要那么撑不住，不吃点苦你怎么知道过去是享福？不受点磨练你长不大，父母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说来说去，老人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小女儿的身上，袁晗的母亲没有文化，人却特别聪明，思想跟得上潮流，目光看的也比较长远，说起话来十分睿智。对于自己的病情她也有所觉察，只是不想女儿们为她担心才故作轻松，为了孩子们她努力地配合治疗、坚持锻炼身体，她的女儿们是她最重要的牵挂，她只想陪孩子们度过更长的人生道路。
母女两个牵着手，慢悠悠地走下了河堤。
“老小，对你父亲我也有一件事情耿耿于怀。”
“妈妈，您真了不得，电视没白看甩起词来一套套的，还耿耿于怀上了。”袁晗不想母亲去回忆不开心的事，影响病情，故意打岔。
“别打岔。”看看，老人多聪明。
“有些话我不说怕是就要埋到棺材里了。”袁晗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不敢再张嘴说话，欺骗带着安慰母亲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讲合适。
“我和你爸关系好不好？”老人问女儿。
“好啊，当然好。你们两个就是我们的榜样。”袁汉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也就是，从她记事起没见父母吵过嘴、红过脸。母亲是标准的贤妻良母，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父亲虽然严厉，和母亲相处的却是十分恩爱。
“可你的父亲给过我一耳光。”
“呀——”这下袁晗真的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眼镜差点没从鼻梁上飞下来。母亲讲的这件事对她件事简直是天方夜谭，父亲敢动母亲？
“那是文化大革命，夜里你父亲要出去，我不同意强行拦他，你父亲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说‘我能不要老婆，不能不革命’，看看这就是你们那个没良心的爹。”母亲委屈的像个孩子，又哭了。
“哎呀妈。您怎么记那么清楚？陈芝麻烂谷子的。”袁晗哭笑不得，想不到她还没出生时发生的事情如今还赶得上劝架！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父亲那一耳光。”老人家很倔强。
“男人啊，女人就得靠自己，千万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到男人身上。”袁晗的母亲像是在给女儿上课。
母亲啊！袁晗心里苦笑着。父亲的一耳光你记了几十年，浩然过去对我的打骂我需要几生几世才该忘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