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渐暗踮着脚走向卡诗山的字儿洞，其实那不叫字儿洞，那叫雘礙聻。雘礙聻里堆了很多书，至于具体数目就连卡诗山活了最久的十节蚯蚓都不知道有多少。
字儿洞里头别有洞天，字儿洞是卡诗山最为玄妙的地方，洞壁上有很多凹陷，每个凹陷里都有随意散落那么几本蒙尘的书。
字儿洞不知通向何处，赵渐暗一直没有往里走过，赵渐暗看书时最爱睡觉，每次躺下，不知身体下垫了多少本书，看的宿垢老大人大摇其头。赵渐暗文化程度有限，没上过私塾，没去过学堂，只是跟着字儿洞里的相貌枯萎的宿垢老大人，识文断字，逐渐启蒙的。
字儿洞在赵渐暗的记忆里，从来没深思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觉得那里面有很多书。书上有很多晦涩难懂的文字。赵渐暗以一天一本书的速度，迅速看完洞口处所有的书。
赵渐暗在字儿洞里每天看书的时间还没睡觉的时间多。宿垢老大人从不管赵渐暗是睡觉还是看书，只是津津有味读着自己手里的厚书，一个字一个字，勤勤恳恳从不遗漏任何一个字，即使书页下面小的标注都不放过。
顿首石布满字儿洞的空间，当年字儿洞很亮的，整年整年的如白天，这几年靠近洞口的阔大的空间，光芒才黯淡下来，导致宿垢老大人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还都是因为赵渐暗，前几年玩什么不好，玩起了弹弓，而且玩弹弓就玩弹弓吧，射的东西你找地上的碎石子儿啊，唉，赵渐暗嫌晚上把石子儿射出去，看不到，偷偷的扣下字儿洞里的顿首石夹到弹弓的牛皮里，射的时候，顿首石呼啸着怪叫着，拖着长长的微光，跑向密林深处，煞为好看。一晚就射出去了三百颗。顿首石一出字儿洞，不过一夜，全都变成普通的石子儿，再也不能当照明的工具。
宿垢老大人虽然从不曾亲口承认自己是天下最博览群书的人，但每次跟赵渐暗交流，都无时无刻不流露出那么个意思。宿垢老大人很喜欢评点天下群书，每看一本书，都由其中的文字，揣测著者的性格。说《百池录》无一不锦心慧口，此作最是黄昏读，能让我想起桃花夫人。
又说《国史经》句式长短交错，语言瑰丽笔调轻盈，独步当时。
又品评《考工记·诸匠营国》，并引用《洪扬类纂史略》上的话大加鞭挞，如登虚楼，如游旧馆，如临矮山。
又对《甲子文学馆藏书附稿》，极近诋毁之能。赵渐暗不知道甲子文学馆在这片大陆所代表的意义，更不知道宿垢老大人这句话如果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波澜。
世人喷出的唾沫，可能令世间辞藻大家杨有贞已知的堆砌的城墙般高的辞藻都害怕。
甲子文学馆，在贤人遍地的知闲校。那里是大陆贤者的聚集地。那里的精舍讲舍随处可见，治学习气蔚然成风，大街上、林荫下、池塘边、拜经桥上都是反复研读、谈经论史、指斥国朝间故作脱俗的清流名士、互赠韬光养晦数载汇编成册手稿的人。
更有七大贤圣之人，创七大书院。书院诸生，皆是贤人弟子。
这片大陆只有一个至贤至圣，七大贤圣都是那个至贤至圣的弟子，见到老师，依旧恭谨的执弟子礼。只不过那个至贤至圣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好久了，久到大陆上的很多人都忘了当年的那段能发出金石之音的历史。至贤至圣在当年与自极北远道而来的三个词赋经略国手，在莲花山顶刺辩不休，交诤互诘，至贤至圣以一对三不落下风，更在对论之中窍出深海，才觉得世界很大，把三个从极北之地来的以一篇惊人的长赋震慑住了以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谁也不知道至贤至圣去了哪里，就连最亲近的七大弟子都不知道。
国风如此，世间皆然。
赵渐暗天天泡在字儿洞里，看书，稍微能识字，就问，宿垢老大人。
“洞上那仨字儿念啥？”
宿垢老大人像传说中所有的世外高人一样，眯着眼陷入回忆。
“这个啊……以后你就知道了。”
再后来，赵渐暗每年都会有那么一问，而宿垢老大人，每次随口就给打发了。再后来，赵渐暗趁宿垢老大人不注意，把不认识的那仨字儿，全用石头砸碎抹掉了。宿垢老大人在一年以后才发现。暴跳如雷说一定要严惩凶手，不然，雘礙聻再也不对外开放。宿垢老大人最后不得不重新题上那仨字儿，后来由于宿垢老大人这个一辈子看书的宿儒，忘了那三个字是什么样的，不得不作罢。而唯一一个记住那三个字是怎么写的赵渐暗，没事儿时就在地上写那三个字，边写边看愁眉苦脸的宿垢老大人。
赵渐暗的识字量都是在字儿洞里看的，慢慢积累下来的。
卡诗山的字儿洞，一直以来都是宿垢老大人在看守的。进去看书，不需要什么门票财物，在卡诗山，只是需要给宿垢老大人一只野山鸡，或是半筐野蘑菇，这样可以获得一天呆在字儿洞里这样的权利。这个从小就泡在字儿洞里，并由宿垢老大人看着光屁股长大的赵渐暗并不需要交那些东西。而赵渐暗一直没有那种觉悟，或者可以这么说，就算有那种觉悟，对从来出去打猎什么也打不到的货来讲，谈觉悟，就是谈性。
赵渐暗的性意识还处在萌芽里，模模糊糊，若卡诗山上黑暗的云层里跳跃的星光，若野兔杂乱的毛，若花鱼鸡的彩色肉冠，若扬起的沙尘，若雾霭中透过层层的叠嶂奔跑的寒浪。
赵渐暗总是感觉需要点东西，而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每天与书为伴，而那些书里，全是赵渐暗看不懂的字，但却硬生生被赵渐暗印进脑子里。宿垢老大人跟他谈过性不过这个白痴根本没听懂，宿垢老大人在一次饭饱后评诸文字，由文字说到当今皇上的五百面首，再往下就是赵渐暗更听不明白的《三截文》。
“渐暗，性能力天下无人出其右者的，你知道是谁吗？”
“啥是性能力？”
“就是能对姑娘表达自己情感的东西。”
“喔，谁啊？”
“皇象，此人性能力挺jb好的，腰子平时没少吃。南朝宋羊欣说：‘吴人皇象能草，世称沉着痛快。’”宿垢老大人无比向往地说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