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协会通体近乎透明的乳白,白与白的缝隙里透出里层绿色的汪洋来——浅绿、墨绿、浓绿、军绿、深绿……正如漫步入一片奇妙的森林,每一棵树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每一丛灌木,每一根枝桠,每一片枯叶间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小生命,为了最原始的生存渴望在神秘而诡谲的丛林间挣扎,前行。它们扬起小小的头颅,伺机沐浴遮天蔽日的枝叶间不经意漏下的阳光,如同细碎的金沙,缓缓沉降下来。那炙热的高光被漫天的绿意消磨,只余一种生命的淡雅温度。
钟青没急着进去。她站在猎人协会门口地石路上,脚下踩着一块厚厚的深灰色大石。这石头显然年岁已久,被它紧紧压迫的嫩绿青草不甘心地想要挣破它的束缚,却只将因为用力而溢出的汁液涂遍它的底部,带着草丛清香的汁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黑色侵蚀,变成一种铁锈一般沧桑的色彩。
早就听闻,猎人协会的建筑是几大协会中最奇特的一个——
为了和其他协会保持一致,它不甘心地披上了白玉的外衣。却将那白玉打磨着晶莹剔透,让人一眼望去,只觉置身远古的浩浩森林,参天古木隽永的颜色,从那透明的白玉中透出,即便时处盛夏,也自有一股清凉之意。
而这绿色正是它的真正外壳,上面用树叶的汁液随意渲染出一片生机盎然的丛林,丛林之间这绿色变化莫测,正如生存于其中的生物,带着生命的灵动与新奇。曾有被这绿色迷住了心智的玩家,蹲在猎人协会门口整整一个月,一动不动,双眼炯炯,最终给他窥破了这奇妙森林的巨大秘密。
原来,这丛林乍看之下不过尔耳,细看一番,方能发现里面的奇特所在,它描绘了一幅祥和宁静的画面,身着麻衣的男人静坐于绿的领地,手执一箫,静静而吹,他背后背着一个长弓与箭筒,那弓颜色极好,有着静敛的奇妙美感。然弓弦和箭头早已生锈多日,昭示着它们也多日不曾发挥昔日的神威——
无数动物隐藏在浓绿的草丛和枝桠间,它们仍怀着生物本能的警惕,不肯从枝叶间露出自己的身影,却无法抗拒音符的诱惑,一步步靠近男人身侧,轻轻依偎下来,静静地听着,而森林的树叶随风而动,阳光细碎而下,铺满整个宁和的大地,如同绝世的巧匠,随意地一个泼墨,将这画面永恒流传下来……
那男人正是森林之子,他无名无姓,来去无踪。据说他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岁。他随着生命的降临而降临,身背锈弓,手执长箫,潇洒行走于茂密丛林,终日与生物为伴,以它们的快乐为快乐,为它们的哀伤而落泪。混沌年代,亡灵之王纳尔森格之后,尼弥西斯率领麾下亡灵大军,妄图铲平人世间的森林,让大地陷入一片荒凉与死寂。正是这时,森林之子独自一人出现,拿起他那生锈了的长弓,拔出一只同样锈迹斑斑的长箭,箭芒破空,近亿亡灵大军被这一箭之威震慑,无数森森骷髅立时化作青烟直上云霄,亡灵王后尼弥西斯被一箭贯穿心脏,箭上浓郁的生气净化了她亡灵的死气,将她永恒封入冰冷的箭矢。
经此一役,森林之子声名大动,然他在这之后就再度销声匿迹,万年不曾现于世间。他被敬畏他的人们称呼为‘林王’,被野兽们奉为‘兽王’,而他射杀亡灵王后的长箭,也遗失了踪迹。据说谁能得到那支箭,就能虏获神话级别的亡灵之后,得到无上的力量。因为那支箭封印亡灵两巨头之一,令战况突变,才给了人类战神击杀纳尔森格的机会,也因此被虔诚的人们奉为‘胜利之箭’。
…………
死死盯着猎人协会的墙看了半天,还是没发现隐藏在其中的森林之子。钟青不得不承认这事也是要看天分看机遇的。她对森林之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上辈子她信奉的是光耀年代被奉为神的夜王——可以说没有这个男人就没有斯德立克的帝国,他亦是无名无姓,因其无人可及的刺杀技术,犹如阴影之王,而被叫做‘夜王’。
至于这辈子,她目前还在寻找应该信奉的人物。胜利之箭不错,希望之箭似乎也挺好的。这种所谓的‘精神支柱’,还是慢慢寻找吧。
钟青缓缓站起来,弯腰捶了捶蹲了大半天有点酸的腿,顺便整理一下衣襟。她正要举步往猎人协会的大门迈去,忽然眼角余光发现距她刚刚站立大石不远处的草坪边沿,蹲在一个穿新手袍的玩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墙壁。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神色虽波澜不惊,眼神却变化莫测,莫非——
钟青努力回想,还是没记起来,当初被人披露出来发现了森林之子壁画秘密的,是不是在梅莉雅小镇。说起来,游戏开服也已经快一周了,游戏里面已经过了整整五十天,也差不多该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了。
她放缓了脚步,朝着那人的地方走过去,她脚步极轻,再加上刻意地隐匿,几乎用上了史诗级盗贼的步法,走到一半,对方却发现了什么一般,猛地扭过头来!深棕的近乎墨的瞳孔直直看过来,钟青没由来的一怔。
她只很快地和对方对视一眼,就敛了眼神,看向脚下。她和这个人相距将近三米,当前的玩家就算是加点时候全部加成感知,也绝对不会超过50点感知。就算是钟青,在感知点数不够的时候,凭借十年的经验,也顶多察觉距离自己两米远的生物,这还建立在她全神贯注的情况下,而这么远的距离,这个人……
再抬眼时,那人的眼神并没移开,钟青静静和他对视,眼神里,悄然藏着探究。同时,她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个颇有神秘感的家伙——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左右,细看才发现身上穿的并非新手长袍,而是很普通的法师袍。一种路边货,法师牧师都大有人穿。他长相俊逸,却绝不及圣父马里奥,甚至离花无影也有好大一番距离。然此人目光沉静,神色淡然,颇有一种泰山临崩而不乱的气魄,虽一动不动,无只言片语,却让钟青无端升起一种不容小觑的心理来。
“……有事?”
十秒过后,青年没移开眼神,却开口问道。他语调平平,但没让人觉得冷淡,和他只算得上中等偏上的长相不同,他声音极好听,有一种大提琴一般的魅力,带着低低的暗沉,虽不沙哑,却时时透着一股浓郁的成熟韵律。
“没。”
钟青歪歪头,顺着对方最初的目光看向玉壁——
倏地,她又愣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正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大石之上,静静吹箫,旁侧无数匿于绿丛的乖觉生物敛耳静听,画面美好隽永,一默万年。
她将头又转了回来,一向平静的眼神也快挡不住眼中的探究了。她可以确定是这个人发现了森林之子的秘密。上辈子也是这样,无数人观察过壁画,却没人看出什么。直到那秘密被一人窥破,便猛地豁然洞开,展露于他人眼中。
你发现的?——钟青张张嘴,嘴唇动了几下,却没问出来。
没料到,青年居然缓缓点了点头。似是察觉到钟青的愕然之色,他也学着钟青的样子稍稍向右歪歪头,语调依旧平平:“我懂唇语。”
“……”钟青无语。严格说来,唇语是这个游戏里最大的一个BUG。为了营造真实氛围,玩家的密语和队聊也是要动嘴唇的,懂唇语的人都看得懂,也就没什么‘密语’的意义所在。不过主脑也对此下了界定,嘴唇动的频率被三倍放快,就算是唇语高手,也很少有人看得懂了。没想到她居然能碰到一个BUG级的家伙。
当然,为了预防自己的密语被人看懂,也有人选择打字。不过少的太可怜了。因为那意味着你要模拟出一个键盘,在键盘上敲击,外人看来就和一疯子双手凌空乱舞一般,何况这也限制了玩家在密语时候的行动力,只能打字,啥也干不成。
一个懂唇语,有高手气质,并且做了大事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然而钟青想破了脑袋,也没记起来上辈子有没有这样一个牛逼的猎人。猎人么,顶尖的就那么几个,她也记不太得都有谁了,大概看见了名字还能有点印象。没办法,盗贼和猎人必然联系不大,况且上辈子有猥琐女宣言‘选择猎人就是为了射人菊花’,让钟青这么个自诩正直纯洁的玩家对此职业表示深刻痛斥惋惜与鄙夷。
等、等等……这货穿的是牧师袍……不是猎人皮甲……
……猎人协会,你最得瑟的秘密被一个不是猎人的家伙发现了,你情何以堪!?
钟青再抬头看猎人协会的时候,目光隐隐带了点不为人知的同情。
过了片刻,钟青收回目光,对那人点头示意,表示咱俩话也说了头也点了,我也算知道你小子前途不错可能会有大发展,不过这和我没啥关系。
对方还是保持着歪头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青犹豫了一下,决定打破糟糕的僵局,于是她思索半天,方磕磕巴巴地说道:“唇语不错,我也准备学。”——场面话技能熟练度目前仍旧为零。
对方难得没有无语,反而一脸赞同:“学学没坏处。”
“……”靠!你天然呆属性呢吧?听不出我是在说场面话呢?谁要学那玩意啊!这种时候换个人不是都该一脸严肃正经地说‘没事了吧?没事别挡着我欣赏艺术’了吗?这人怎么一点爱艺术的心都没有啊!堕落啊!国家的未来就这么没了啊!
钟青虽然性子表面冷淡,内在二缺,却好歹知道做人的基本礼节。现在是她主动打破了别人的宁静生活,自然不好意思先提出‘嘿没事了我走了啊!’这样的话,这就和你打错了电话连句道歉也不说直接就挂一样,搞不好会被某些小人半夜扔煤气罐报复——噢,荣耀里面没煤气罐,但是魔法卷轴还是一把一把的。
因而她在等,等这人先没耐性地下逐客令,她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滚了。
等了将近有两分钟,结果来了,不过不是想要的那个——
对方沉稳的目光看着她,悠悠道:“……你是猎人?”
语气有点怀疑,隐含不确定,但还带着几分的自信。显然,他注意到了钟青身上颇为另类的混搭,这要在几十年前,犀利哥卡扎菲什么的,都得跪下拜师求艺。
“嗯。”钟青面色不改,眼神沉痛,她是猎人,目前还在努力学习生存技能。
青年这下不再犹豫也不再迟疑了。他神色爽朗,毫无扭捏之意,声线依旧带着微微的清冷和沉沉的韵味,说出口的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句——
“帮个忙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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