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送他出城试试!”吕东明也举了枪,抵在那司机的另一侧太阳穴上。两支枪分别抵着要害,那司机一张脸惨白无比,抖着身子只念叨着“饶命”。兵卒们见两人为了一个做军火生意的男人闹到如此地步,纷纷投来难解的目光。吕东明只怕今日一闹,他日传到别人那里去,白白落人口实,只得对楚辰道:“我可以不带他走,但是天黑之前他必须离开金陵,如果我再见着他,必定当做乱民来处置。”
楚辰心知能为冯章传争取到这一步已属不易,便也退了一步道:“你放心,他现在就离开金陵。”
两人一齐放下枪,楚辰带冯章传重新回到自己的车里。冯章传的司机已是吓得不浅,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将车子开得弯弯扭扭,一路上留下蜿蜒的车轮痕迹。楚辰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冯章传从座位底下拿了一只牛皮水囊给她,感激道:“如果不是你为我竭力争取,只怕我再没有机会出金陵了。”
楚辰笑道:“言重了,他不过是面冷心软罢了,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听她这般评价吕东明,冯章传不禁泛起一丝酸意。他将两只手搭在肚子上,颇有些紧张地婆娑着。司机深怕吕东明再派人追来,将车子开得极快。外头的树木仿佛是擦着玻璃窗呼啸着往后退。冯章传望着窗外,渐渐生出一阵晕眩来。他静静地闭了一会儿双眼,待到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忽然开口道:“你这样等他,值得吗?”
楚辰怔了一怔,佯装道:“你说的话,我怎就听不明白?”
“这世上百般事情都能作假,唯有眼神是无法作假的。你看他的眼神,与看别人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你对他的期待和不甘,早已经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了。”
她到底是女孩子,这样直白地被人看穿了心思,多少还是有些窘迫的。她的脸微微发烫,刻意将头扭向窗外,音色渐渐哽咽起来:“你说笑了,我与他路是路,桥是桥,这辈子谁也犯不着谁。”
车窗上映出她模模糊糊的脸,她的眼里分明闪着泪,却没有落下来。楚辰扬了扬脸,或许是想将眼泪逼回去。她口里虽是这样说,但是心里终究还是带着一丝期盼的吧。否则依楚辰的性格,又如何愿意参合军火之事呢。他只做不知,笑道:“萧帅那里,还要全赖你去提一提,否则我往后当真是进不得金陵了。“
楚辰沉吟了一瞬,回头道:“过几****定会去提的,总不能白白失了你那些好枪。”
她的眼睛果真有些红肿,原来豁达如楚辰,也会为一个男人落眼泪。冯章传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竟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了,他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因为常年锻炼的缘故,她的手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是温暖无比的。触到这一丝温暖,他原本不安的心渐渐平定下来,只希望能够这样握到天荒地老去。
楚辰却是猛地将手一抽,因为太过用力,连带着他中指上的一枚金戒指也被扯了出来。她的手指被戒面擦了一道口子,口子极深,顿时血肉模糊起来。冯章传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车里摸索着,一边问司机:“止血药在哪里?”
楚辰将手指放到嘴里含了一含,说道:“一点小伤,不碍的。”
冯章传恍若未闻,只是一心找寻止血药。因为路面不平,车子行在路上颠颠晃晃,冯章传时不时将头磕在椅背上,却也不甚在意。就在这时候,司机忽然对着窗外道:“孙医生!孙医生!”
迎面驶来一辆车,车里的人竟是孙晋程。孙晋程忙停下来,笑道:“冯先生,可巧。”
听到孙晋程的声音,冯章传忙坐起身来,对他递了个眼神。孙晋程见他边上坐着楚辰,先是一愣,随后看懂了他的眼神,忙说道:“早知道冯先生回金陵做生意,我应该过来蹭上一顿才是。”
冯章传敷衍着道了几句客套话,问道:“你那里可有止血的药材?”
孙晋程从车后座里翻出止血药材来替楚辰上了药,笑道:“当日一别,眉芝与翠萍两姐妹很是惦记钟小姐。”
楚辰问:“她们两姐妹可好?”
“两个女孩子在外,勉强维持些生计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楚辰在孙晋程严重捕捉到了一丝心疼与无奈。楚辰只觉得这世上总不缺“造化弄人”四个字,眉芝与孙晋程之间的彼此爱慕连她这个过路人都瞧得出来,却是谁也不肯迈一步。眉芝虽是风尘中人,却是个有节气的女子。孙晋程心地善良,相信并不会因此嫌弃她。楚辰在厦门时曾听翠萍说过,两姐妹与孙晋程是在眉芝的夫家认识的,眉芝的夫家家道中落,她被丈夫当做债务送入债主手中的时候,正是孙晋程拼劲性命救了她。
眉芝只觉自己到底做过人家小妾,实在配不得孙晋程,因此千方百计想要躲避他。孙晋程也只当眉芝无意,虽然一路上多有照拂,到底没能越过“朋友”二字。
楚辰叹息了一声,说道:“哪日有机会,定要去探望她们两姐妹。既然孙先生与袁亮多日未见,今天我自然不便叨扰。”她说着便对冯章传道,“不如将你的车借我用一用,一会儿我让人送去郊外的酒楼里。”
冯章传道:“都已经四点多钟了,不如我们去附近的村落里去炒几个小菜,喝杯酒暖一暖身子再让孙先生送你回去也不迟。”
“不了,难得有假,我还是回家多陪陪母亲。”楚辰见他有些不舍地下了车,又玩笑道,“放心吧,你的车但凡有一点损伤,我必定赔你一辆新的。”
冯章传依依不舍地目送楚辰进了城,问孙晋程:“你与楚辰是如何相识的?”
孙晋程笑道:“不瞒你,那日烧了你们粮仓的正是钟小姐。她不愧是冯大帅看中的人,一个女孩子在冰天雪地里愣是不吃不喝熬了过来。后来无意间被我的朋友救了,是我将她与吕东明送回金陵的。”
冯章传愈发佩服起楚辰的胆识来,他早先就知晓烧了冯军粮仓的是楚辰,却没想到中间竟还有这样一个缘故。如果当日未能得孙晋程相救,只怕在那样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她是支持不了多久的。楚辰当日受的苦,他只想一想都是心疼的。
楚辰回到钟宅,就赶紧命家丁把车子开出城去交还给冯章传。家丁上了车,朝楚辰递了个眼神,满是担忧道:“刚才师长回来了,他瞧上去似乎脸色不大好,一回来就嚷着要找小姐您呢。”
楚辰心知钟伯贤一定是听说了方才的事,倒也不急,整一整衣衫进了门,果真看到钟伯贤端着面色坐在那里擦拭一尊玉雕。钟伯贤见她回来,也不拿正眼瞧她,只是厉声问道:“那男人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买卖军火的朋友?”
楚辰坐下来替钟伯贤擦拭着一尊陶雕,不紧不慢道:“他姓冯,哥哥原是第四师的一名排长,名字叫冯龚。”
钟伯贤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说起来,军营里好像的确有过一位叫冯龚的排长,而且枪法十分了得。”
她听了,对冯章传的疑心顿时减了几分,又道:“他是来托我引荐给萧帅,想与萧军做军火生意的。”
“你与他朋友归朋友,可吕东明好歹是师长,你这样拂他面子,将来他随便找你几回麻烦,只怕你连命都保不住。我听说这一次你居然敢拿枪威胁他,就算他不伺机报复,他父亲也未必肯放过你。父亲想着不如就请他来家里吃顿饭,你服个软,敬他一杯酒也就息事宁人了。”说到这里,钟伯贤担忧地叹了一口气,看楚辰时的眼神颇有些宠溺的意味,“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像个女儿家,成天这样不肯软一分,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父亲这般语气令她心中顿时一暖,她想着与吕东明做不成情人,到底也能成为朋友的。即便做不得朋友,也不至于弄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便点头道:“一切听父亲安排吧。”
钟伯贤终于露出一丝笑:“到时候把你母亲为你做的旗袍换上,在家里就得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楚辰到底是有些忌惮父亲的,吕东明来的那日,她特地依照父亲的嘱咐,将新做的旗袍穿上了身。又做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卷发,挑了一支红蓝珠子点缀的发卡别了,正与那石榴红的旗袍相得益彰。母亲又为她选了一串珍珠项链戴了,在镜子前仔细欣赏了一番,笑道:“我们楚辰仔细打扮一下,果然是不比那些名媛小姐们差的。”又道,“你父亲今天请了一名画师来,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让画师为他画像。一会儿你也去画一张,我差人去买个欧式相框,将你的画像挂起来。”
楚辰道:“不如我们三人合一张全家福挂墙上,别浪费了母亲这身好衣裳。”说着便搀钟夫人进了小院子,果然看到父亲端坐在那里,穿了一身长袍,看起来倒是平添了几分慈祥。画师身边已经有一副成画,正是父亲一身戎装时的画像。只见画像上的钟伯贤眉头微凝,不怒自威,让人不敢亲近。
楚辰立在那画像边看了一阵,心想着到底人靠衣装。同是自己的父亲,穿了不同的衣裳,竟像是两个人一般。她顿时觉得有几分意思,便笑说道:“不如请画师为我做两张画,先画一张穿旗袍时的模样,一会儿我换上军装,再为我画一张。”
钟夫人道:“只怕客人就要来了,先将第一张画了,改天再把画师请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管家来报吕东明与萧灵已经在客厅里等候了。钟伯贤忙站起身,对画师道:“实在对不住,我去迎一迎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