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大姐就扑向一个高个的女生,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两人口中还叫嚷着“Jessica,你死哪儿去了”“Betty!你上哪溜达啦”之类的,显然感情很好。两人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已经习惯了,真的。每个星期三必然上演的一幕。那个Betty和大姐一个祈祷组,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Betty后来上了公立高中,就和大姐不同校,见面不多,所以只有每次做礼拜时“交流交流”感情。Betty和大姐一样的瘦高个,她脸上长满了雀斑,但是她肤色本就偏黑,雀斑起不到丝毫点缀的效果,反而更衬出她脸的平凡。她有一双普通的蜜褐色眼睛,卷曲的深褐色头发,刚开始,让看惯了一屋子美人的我有点失望,她长得实在称不上出色。但是她的性子就像大姐一样活泼,友善,或者说没心没肺?总之让人招架不住。
我还记得第一次来教堂的时候,看见她们那个夸张的熊抱,大哥二姐淡定的表情,大姐在我心目中高贵美丽又优雅的矜持美人的形象瞬间就幻灭了。瞬间!
我和二姐小尾巴一样跟在大哥身后,他要先送我们到小孩子的祈祷组再回自己的祈祷组去。我们进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屋子,里面摆满了低矮的凳子,中间有一张大大的方桌。这个星期轮到肯尼特阿姨来给我们讲圣经故事。我们没等多久,大大小小的小朋友们就都进来了。我并不是最小的一个,因为教堂的小孩子不多,所以所有九岁以下的小孩都被分到了一个祈祷组,大约七八个的样子。其中有一个金发的小女孩,长得可爱极了。她还不到三岁,头发淡得又像淡金又像白头发,总是被扎成两个小辫子别在身后。她的鼻子嘴巴小小的,粉粉嫩嫩的,特别可爱。她的轮廓很深,眼睛大大的,总是在阿姨们讲故事的时候,迷蒙又无辜地睁着它们,迷茫地坐在一边。我特别喜欢她。她还会来找我玩,虽然我也不知道跟这么小的小孩子要玩什么,然后我们就拖拖手什么的。
我们端坐好,肯尼特阿姨进来了。她抱着一本故事书,嘴角咧得大大地,像个拐卖小孩子的人,脸上带着奇怪笑容。但其实肯尼特阿姨是个好人。她是个典型的意大利人。浑身是劲,热情,友好。她长着鹰钩鼻,声音爽朗,总是笑容满面,热情地有点可怕。她每次见到我都蹲下来给我一个超紧的拥抱,声音震得我耳膜要碎掉了,“Ashley,你最近怎么样!!”我每次都浑浑噩噩地答好,然后再浑浑噩噩地离开她的气场。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很好,她总是让他的儿子来找我玩。他的儿子个性很腼腆,我没有话说,我们两个人每次都相对无言,可是他迫于他老妈的压力又不敢不和我玩,总之就特别无奈。他们一家子人都很好....
我的思绪还在浩瀚的大海中飞扬着,突然,我觉得眼前一黑!
房间的灯关了。肯尼特阿姨让我们平躺到地上,安静地听故事,安静地思考,然后再试一下和上帝交谈。然后肯尼特阿姨压低她的大嗓门,将故事娓娓道来“美丽的迦南地,有一个希伯来少年──约瑟。他是老雅各的第十一个儿子,十分讨他的欢心。约瑟十七岁生日那年,父亲为他预备了一份礼物。那是一件美轮美奂的彩衣,他的哥哥们都很嫉妒。有一天,老雅各吩咐约瑟去探望在远方牧羊的哥哥们。正在饮酒作乐的哥哥们看见约瑟来了,就起了坏主意,想要害他。他们脱下约瑟的彩衣,把他仍进一个大深坑里,以二十块大洋的价钱,把约瑟卖给了到埃及去的骆驼商队。后来,约瑟被卖到埃及,做了波提乏将军的奴隶。因为他忠心办事,被提拔为总管。有一天,埃及国王做了一个怪梦,但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约瑟因此被引到国王面前,靠着神为埃及国王解梦。又提供了宝贵的意见。国王大大欢喜,就任命约瑟作埃及国大宰相。在约瑟的治理下,埃及国康乐富足。这时,宫门外来了十个外国人,要向他买粮食。约瑟认出他们就是分别多时的哥哥们,于是邀请他们吃晚宴。在丰富的晚宴上,约瑟与他们随意地攀谈着,哥哥们都很惊讶,宰相怎么那样清楚他们的事?约瑟忍不住了!“我就是约瑟啊!”羞愧的哥哥们向约瑟认错,并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对神的感谢。最后,约瑟把老父亲也接到了埃及,度过了快乐的余生。”
肯尼特阿姨把声音稍稍拔高,“你们知道约瑟的哥哥为什么要那样对待约瑟吗?约瑟又是如何度过那段身为奴隶,孤苦无依的时光的?约瑟重见哥哥时,他做了什么?”
肯尼特阿姨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回响。我躺在瓷地板上,地板的冰凉紧紧地贴着我的手掌,直达心间,让炎炎夏日的燥热也稍去了些。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我睁着眼睛,周围静谧无声,大家都在安静地思考或是祈祷着。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我是一个人,所以我可以自由地思考,放任自己的脸因为思绪飞扬而做出各种奇怪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不止我一个,害约翰的是他的亲哥哥,而我只不过在学校受了点小委屈,我还有爱我的家人们。比起约翰来,我又算得了什么呢?约翰都能原谅他的哥哥们,我又何必耿耿于怀?我仿佛觉得这是上帝对我的开导。幽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我闭上眼睛,仿佛听见心慢慢释怀的声音,如同花瓣绽开一样。
时间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肯尼特阿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她要带着我们做游戏。我向来不喜欢这种闹腾的环节,就安静地坐在阴影里。我听见房间外面嘈杂的音乐声,电吉他混杂着撕裂的唱歌声。我探出头去,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屏幕的荧光在闪烁,我知道那是大姐所在的青少年祈祷组在唱摇滚乐,我很好奇,那些大孩子们都玩些什么,于是我偷偷地溜了出去,沿着方格墙向他们的祈祷室走去。
“这是一个美丽的挫折,
当我的梦想终于撞毁,
当我被打击,自信碎成一块块,
当我终于发现我的卑微,
我的心绞痛。
这是一个美丽的挫折,
这一天,
我终于发现,
这个世界繁花似锦
但与我无关.......”
主唱疯狂地弹着电吉他,他的声音有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沙哑,仿佛历经了沧桑绝望,孑然一身地矗立在这世间。白白的灯光若有若无地打在他的身上,更为他添加了一份惨白的凄厉。撕裂的旋律在我脑海回响,“这个世界繁花似锦,但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在一个充满了苦涩的痛楚与辛辣的怀疑的世界里,
我用尽全力想要成为圈内人,
直到我发现,
我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
在我的身边,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唱着歌。乐队的键盘手一边弹着,一边疯狂地甩着他的头发,我看见它们飞扬地上下起舞着,却看不清它们的颜色,在这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屏幕发出的荧光。无人知晓,我的眼泪无知无觉地遍布我的脸颊,沿着嘴角和我的舌头亲吻,它们苦涩,它们充满了无边萧瑟的味道。没有人会发现,所以我可以放肆地哭泣,放肆地让我的悲伤自由地流淌,在屏幕荧光的映射下,我的整个世界都变成模糊的光线。
我常常有一种徘徊在这个世界外的感觉,尤其是在学校。即便我用尽全力想要融入,可是只有失望和苦涩拥抱了我。我听不懂他们的笑话,在他们身边走过,我总是笨拙地频频回头,我无数次想要搭话,可是我插不进他们的话题,最终我也只是默默地低头走过。我害怕他们似嘲似讽的目光。我羡慕她们卷卷的金发和点点的雀斑。我鼓足了勇气和开心地说笑着的两个漂亮的金发小姑娘招了下手,小小声地说了一声HI,她们明明看见了,可是她们仍旧说笑着,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仿佛我是透明的。我就是透明的,我永远,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无论我怎么努力。她们的圈子不属于我,永远也不会属于我。可是为什么还要来欺负我!?
不!不要再想了!我攥紧了手,死死地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强迫这讨厌的像水龙头一样的眼泪停止!
“所以我会带着你的十字架和你的歌,
一路远行,
远离这个让我伤心绝望的地方。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
我只是不属于这里。
这是一个美丽的挫折。”
是啊,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挫折,而我终将站起来。我不属于这里,我也只是不属于这里罢了。在遥远的地方,一定有一个属于我的王国,没有歧视,没有嘲讽,在那里,一定也有我归属的人群,我可以,自由的,无拘无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