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校门口,我放眼望去,所谓的学校只有矮矮的一层,可是占地面积却颇广。墙被涂成缤纷绚烂的色彩,有如彩虹般梦幻又充满朝气。屋檐下,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面带笑容地把学生迎进去,间或拍拍他们的头,显得分外和蔼,每当她转身,栗色的卷发俏皮地在她脸颊跳跃,她的笑意淡淡地没入眼底,仿佛无言的鼓励。
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身后,两辆黄色的校园大巴在不远处停下,无数孩子们呼朋唤友,蹦跳着从大巴上下来,一瞬间迷了我的视线,好似突然进了一个精灵王国,嘈杂的,聒噪的,生机勃勃的…………
“Ash,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和sophie(二姐)一起坐这样的校巴上学了。一定要友好哦!你会交到很多很多的朋友的。”爸爸转过身对我如是说。
我随着二姐没入人群。我回转身,看见爸爸停好车后向老师走去。他们向我看来,似乎在谈论我,手指在我的方向滑过。其实我很想知道他们怎么说的我,很想过去耍痴装乖,就为了听听他们说的什么。可是,最终我也只是默默地回转头,跟随着二姐,笔直地向教室走去。
二姐把我送到教室门口就走了,我独自一人走进教室。
教室不大,但却鲜艳明快。墙被涂成了红黄蓝各种亮丽的颜色。墙上还有我在电视里看到的HannahMontana(汉娜蒙塔娜,美国一部有名的迪斯尼电视剧)的巨型海报。桌子是圆形的,高低有致。同学们各自围着圆桌坐着,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讲话,没有人搭理我。我落寂地找到一个角落的小圆桌,独自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窗外发呆。我看见有人在偷偷地打量我,手指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走来,我觉得他们的说笑声愈发大了,震耳欲溃,好像所有人都在笑话我,笑话那个瘦弱丑陋的小亚裔。于是我把头愈发放得低了。可是说笑声就好像无孔不入的虫子,嗡嗡地在我耳边直叫,把我最后的一丝自信击溃。
正当此时,上课铃响了。一个脸圆圆的老师步履翩翩地走了进来。她嘴角挂着可爱又和蔼的笑容,栗色的短发令她看起来越发俏皮。她就是那个和爸爸交谈的老师。我看见她和蔼的笑容,心里安定了些。也许学校也不是那么坏嘛。
她微笑着向大家示意,“我们班今天有个新同学哦!我们要让她感受到我们班无比的热情哦!Ashley.站起来跟大家认识一下吧!”
我局促地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捏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试图扯了扯嘴角,僵硬地挥了挥手,….“嗯,……我的….名字叫…ashely?”我惶恐地看向老师,双手拽得衣角都快要出汗了。我的肩死死地拱了起来,驼着背,头埋地越来越低,眉毛挤到一块,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起他们的笑声,指指点点。我害怕。人群让我感到害怕。
老师示意我坐下,好啦,大家要好好相处哦!要多照顾新同学哦!
然后开始上课,第一节上的是数学课。老师说让我们仔细观察,寻找规律,把空白处填上。
37,39,41,,,,。
40,50,60,,,,。
31,41,51,,,,。
虽然我没有怎么接触过数学,甚至数字也是最近一个星期才学会认的。可是看着这些题目,我却奇异地觉得它应该填写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和谐,才美,才Complete。
老师让一个皮肤灰黑,头发卷曲的小男孩上去答题。他把第一题的答案填上了。
37,39,41,43,55,57,69。
莫名的,我觉得怪异,似乎所有的数字都在向我叫嚣,挣扎。我紧邹着眉头,不对,不应当是这样的。我从书包里扯出笔和纸,
37,39,41,43,45,47,49。
写着写着我不禁入了迷,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我浑然没有联系,所有的数字都在我的脑海中跳舞,组成华美的乐章。它们带着我飞驰,飞过浩瀚的银河,它们组成了一张网,如此迷人,............
“Ashley!Ashley!”
“啊?....”我茫然地抬头,一个中年男老师站在黑板前,愤怒地看着我,他头上几许稀疏的毛发似乎也因为愤怒飞扬叫嚣,
全班哄堂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有的差点滚到地上。我前方的小男孩甚至转过身,冲我挤挤眼,竖起了大拇指。尔后又笑得颠三倒四,死命地拍着桌子,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茫然四顾,对着这一屋子哄笑,聒噪的人,好似嗡嗡的苍蝇环绕,站在我的神经末梢上刺激着我,在沙漠干渴的骆驼身上放上一棵又一棵的稻草,直到最后一根。我似乎又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一个小女孩无助地孑孑独立着,那么瘦弱,那么彷徨又无措,她的脸上是颤抖,她的眼中是迷茫惶恐。而他们的笑脸,那么张扬放肆,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又近在眼前般,纷涌着扑向我。老师的脸上是愤怒,疑惑,最后是担忧。他长叹一声,让我坐下。我木木地坐下,由身体支配着神经。这才发现,原来数学课早已下课,而现在在上手工课,每个人桌子上都放着各色材料。唯独我的台面上,空空如也。
“她是个白痴吗?我妈妈说白痴的小孩就像她那样脑袋不灵光。”我听见耳畔肆无忌惮的“窃窃私语”声。
“她是亚裔吧,我看见她爸爸早上送她来上学了。他爸爸不是亚裔。你听她的名字,都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亚裔名字,她一定是被收养的。”
“那她可能是中国人,我听我妈说,亚洲小女孩基本是从中国收养来的。他们人太多了,不喜欢女孩。女孩子都比较笨。”
“你才比较笨呢!男孩子才全都是傻瓜!白痴!笨蛋!”
“我说,是她好吧。是她太笨了才会被抛弃啦,你看她那个傻乎乎的样子。”
他们好像就在我的耳边谈论一样,谈论我的笨,我的白痴,我的动作迟钝,甚至我的性别,肤色。他们谈论得那么欢乐,那么肆无忌惮。
而我呢?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是我很难受。我很想很想冲过去把他们的嘴巴捂上,向他们大声地吼,这不是真的!妈妈说过,我是最漂亮的!我还是最聪明的!可是我的心底有个哭泣的声音告诉我,也许他们说的是都是真的呢?因为你丑陋...因为你白痴...他们不想要你。他们都不想要你!他们嫌弃你,他们把你像垃圾一样抛弃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啊!
我觉得我的脑袋要爆炸了,它在痉挛收缩。两股声音在激烈地争吵着,互相撕咬着对方,把我的脑细胞敲成粉末一样的玻璃渣。我有一种迫切的渴望,我的灵魂好像快要渴死了,极需要这抔甘露,我想要知道为什么,立即!马上!我想要亲耳听见他们,我的亲生父母,告诉我,Ashley,你是最漂亮的!你是最聪明的!我们抛弃你不是因为....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还能因为什么呢?Ashley,你这个白痴!你真是白痴!你到底在期望什么!?你在奢望什么!?
我看着自己纤细瘦弱得好像鸡骨头一样的手臂,我的脸上没有可爱的密密麻麻的雀斑,我的脸从来都是病态的莹白,好像鬼一样,我的个子矮小,我从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人相处,我似乎从来都很笨拙。
我把头埋得愈发低了,我缩在角落里,但愿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但是我的希望最终是要落空的。因为老师看见我了。他看着我空荡荡的桌面,皱着眉头,指着我旁边的小男孩,让他来帮我。
“Andy”他一手撩着他那所剩无几的卷曲褐发,一手插着腰,“你来帮帮她。”
小男孩一头浅黄的头发,满是雀斑的脸上写着嫌弃和不耐烦,“她太笨了,老师。我不愿意和她合作,她会搞到我也做不完的。”说罢,还撇撇嘴,像只孔雀一样,抖了抖那金黄细碎的头发,拿后脑勺对着我。
我板着脸,假装不在意,默默地瞟一眼隔壁桌子的作品,照着他们的样子试图把它们拼起来。我用剪刀剪了一个卡位,嵌进去,立起来支好。只是我一放手就散成一团。我的心中着急,我想要证明给他们看,其实我也很聪明,可是手总是不听使唤。
小男孩瞟了一眼的我的动作,“呵!”地嘲讽轻笑一声。老师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