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接到了毛溪韵的信后，仿佛灵魂直升高处，不知所系；情感在高飞，不知所钟。毛溪韵在雪景的心中，就是他苦苦追寻的光明，一种切入人生之后为人之夫的责任。他拿着这份载重着一辈子都说不完爱的情书，反复阅读了若干次，总觉得意犹未尽。毛溪韵是他惟一的牵挂，这个女人给了他太多的柔情，在她身边，总感觉世界是暖色的。他总梦到，她弃他而去，他哭喊，她头也没回。醒来后。以为是恶兆，没想到是巨大的柔情无边地蔓延在他的世界里。他接到了她有生以来第一封情书，想想夜里残酷的梦境，就算是一场如梦的烟雨，也有快乐的心酸。
雪景对着苍穹低吟：“夜幕下，笼一拢心烛，将自己点燃，如果你遥望，会看见为你亮起的思念，烟痕般袅袅，舞着永不散去的柔情。”多年前，他看到母亲在治疗风湿病的时候，那个肉脸医生直摸母亲的胸，他一阵脸红，当时想冲进去砍死那个肉脸医生。但她看到母亲并没有发怒，反而带着缠绵的语气说：“你们医生就是坏，想摸人家哪里都可以，讨厌，这一次多给20片去痛片，奶奶上班走得脚疼，也要吃。”肉脸医生说：“摸一下就敲诈我二十颗去痛片？那我要睡你一夜，还不得给你一瓶？”苏菲有些假意生气说：“我儿子的学习很好，你不怕他长大后当了大官，宰了你？”苏菲的这句话，令雪景一直想让自己永居高处，那样母亲就不会因为20片去痛药忍受屈辱还得装得像那种不干净的女人一样，他把这话告诉了翠莲，翠莲长叹一声说：“唉——你娘也是为了给你节省些学费，好重孙，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压在自己心头十多年了，渴望一种有力量的人生的目标，一直没有实现，反而是由高往下直落。看来母亲的愿望越来越飘渺了，是毛溪韵的鼓励，让他从无望中挣扎出来，毛溪韵曾经对他说，她也曾经把灵魂留在高处，她曾经亲近了纯净的微风，但是生存的艰难彻底破损了她的灵魂，但是，她不后悔，虽然身体遭受侵害，至少她那个破损的灵魂总是干净的。至今，毛溪韵的话拥有精神的玫瑰，让他学会了补救灵魂。
顾雪景回来了，毛溪韵满有把握地如勾魂鬼一样，一份信就让他魂飞魄散，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惟独是这种牵挂，就算是赴刀山火海，也要回去，更何况等待他的是自己的妻子啊。二人相见，也有快乐的心酸。雪景问怀中的毛溪韵：“溪韵，你在家里还好吗？”毛溪韵抿着嘴点点头说：“和在学校相比，就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只是，想你！无法压抑，就写信了，妈妈会怪我轻狂吗？”雪景说：“不会，妈妈觉得咱们感情深厚，会高兴的。你当初送我走的时候，曾经对我说相逢相知却不能日日相随，相思相恋却无法时时相伴，相伴相随却无法永久相守。没想到你这样快就撑不住了，其实，我更想你。”毛溪韵爬起来，柔情万种地说：“雪景，我害怕，北京地质大学的女孩子都那么优秀，万一她们勾引你，我可无法活下去了，有时候独守空房的时候，看着空大的红木床，感觉你真的弃我而去了，难道我们最终的一切只是在缥缈变幻之中释放的烟雨？”雪景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滚滚红尘，人，注定只是天空飘过的一片云，注定只是流溪里的一粒沙，注定只是眼前吹过的一阵风。寂寞的你会不会让常富那样的坏种把你掠走，等我回到家里，面对的是一屋子灰尘？”二人在文邹邹的甜言蜜语之中，又腻了一会儿。雪景穿上衣服，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说：“我到太祖母和母亲那边走一走，她们还不知道我要回来。”毛溪韵说：“那你去吧，多问候她们，我就不过去了。”
雪景出现在翠莲面前，原以为翠莲会惊奇，没想到她却笑嘻嘻地问：“是溪韵把你请回来的吧？这个丫头紧急一封信，你就受不了了。”雪景红着脸说：“太祖母怎么知道的？她和您商量好的是不？”翠莲说：“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的，世嚣嚣，甘之如饴，冷暖自知。看纠缠的人在这世俗中来来往往，我李翠莲一扫便知他们的内心的渴求。”雪景说：“太祖母把天下的人都一网打尽了，您说溪韵把我叫回来，这就诧异了，她在心中没有一句话让我回来的意思，太祖母这回失算了。”翠莲说：“溪韵的过人之处就在这里，她如果千呼万唤让你回来，你一定怀疑她有什么难言之处，让你回来调解，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娶溪韵到顾家吗？”雪景说：“重孙糊涂，不知道太祖母的心中的想法，太祖母教导重孙吧。”翠莲说：“溪韵是经历过苦难的女人，知道生存不是吃饭。她为什么迟迟不嫁呢？你以为她真的在等常富吗？以她的容貌和素养找个吃公粮的没有一点问题，她是在等一个跳板，她明白女人一定要有自已谋生的手段，不要以为嫁了男人就一定有饭吃有衣穿。男人不是你的长期饭票，而我们顾家是她发展的最为理想的婆家，她在这个家里能大显身手，更为重要的就是你现在爱她。”雪景说：“不是现在，是我永远爱她，她给了我自信和力量。”翠莲说：“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男的一定要爱女的一万年不变，她是经历过爱情的人，明白爱过了以后局势难定，所以在你爱她的最佳状态之时，要用尽所有手段，巩固自己的地位、积攒属于自己的资金，等你不爱她了，她已经成功了，不再依靠任何男人，只有男人依靠她。”雪景说：“太祖母所说的话，好像溪韵是个阴谋家，您既然看透了，为何还要让我娶她回来？不是自相矛盾吗？”翠莲说：“她发展的同时，带动了顾家的发展趋势，要不是有我，光你母亲能把顾家大院翻盖成旅游景点吗？这就是女人的魄力，要是由你母亲，顾家大院能要到手，早廉价卖掉了，你母亲人很好，但是一辈子碌碌无为，她要是个有魄力的女人，会和你父亲私奔吗？不赶紧嫁给你父亲，先衣食无忧之后，再去和水儿挣个你高我低，更为愚蠢的就是，为了除去水儿，她还把亲身父亲的性命搭了进去……”
二人正说着，溪韵进来了。雪景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和太祖母聊一些家务事，坐下来就不想动了，骨头越来越懒了，你等久了吧？”溪韵笑着说：“走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到母亲那边了，怕太祖母耻笑我太轻狂了些，汉子一回来就不来陪伴太祖母了。”翠莲说：“听听你媳妇，十个我也比不上她一个，成天哄我开心，你去你母亲屋里，看看你母亲，别坐久了，让溪韵白等着难受。”雪景匆匆出来，觉得自己很不坦然，背着溪韵猜测她的种种目的，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于是闷闷不乐地去了苏菲房里。
溪韵坐下之后对翠莲说：“雪景越来越大人气了，和我第一次见他，简直判若两人。”翠莲说：“你刚才是不是听到我和雪景说什么了？”毛溪韵明白有所忍，然后可以成大事，古人曰“孺子可教也。”所以半含羞涩地说：“太祖母，我也不是撒谎的人，我确实听到几句，可是我不想辩解什么，我会爱雪景一辈子的。”翠莲也知道溪韵的豁达是不敢瞒自己，其锋不可犯的道理她最明白，能把稳如泰山的常富搬倒，不是一般女人所有的度量和胆识。翠莲乐呵呵地说：“爱不爱雪景是你的自由，你看现在流行的哪家保险公司会为爱情做保险？你的海底心针太祖母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你听了，也不怕你恼。你呀，是闯过江湖的女人，时时在提醒自己不要被男人一时的慷慨迷乱，你要有自已的谋生盘算。”溪韵低垂着眼睛说：“太祖母说得我没错，虽然是自家的公司，可干好工作，自立更生总是好的，靠人吃饭总是气短，我又是人到中年的女人，最首要的是家庭和事业，虽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尽量去平衡吧。”翠莲说：“我记得我的私塾先生教导过我一句话：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馀，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不忿而就大谋。我也到了这把年纪，顾家的兴衰全掌握在你手中，我就是有千般计策也不会对付自家人的。”毛溪韵脸一红，解释说：“太祖母能让一败涂地的顾家在几年内迅速崛起，必有过人之节，倘若太祖母对付我一个俗人，那是如囊中取物，我一心为自家事业出力，我是没经过太祖母的允许就给雪景写信了，可我没有其它意思，当初把雪景送到京城读书，一是让他见见世面；二是让他到高等学府镀金，让水泉市的人不敢小瞧。”翠莲说：“你的心思我理解，把雪景留下，大干一番，我一闭眼走了，见了我的公公和婆婆也好交代了。人生啊，就如南柯一梦，红尘中，都在寻找一种可以永恒的东西，如万里长城一般代代相传，傲视那些已经颓废不堪的宫殿。溪韵，请你记住，顾家需要让人刮目相看，但是这种需要并非是任何私人的需要——并非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个人的需要。我们需要的不是荣誉，不是自我的满足；我们需要的是顾家所有人的一种万众一心的巨大驱动力。有了它，我们就能造就一个伟大的顾氏集团，就能造就一个包含着个人自由在内的自由的家庭、一个别的家庭无法造就出的崭新的大路，这要靠我们大家，你婆婆为人小气，可也是顾家的功臣。我们不可小视她。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我们理应携手并肩，和衷共济。想到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目标，我是多么快乐。到了那时，我们将有更多的员工和更多的新思域，你是排头兵、领头雁，直至下一代接手，你才可以含笑九泉。”溪韵真没想到，年近八十岁的一个老太太，能有这样的宏伟心愿，自己太卑微了，一言一行让这个耳聪目明的老太太看了个山穷水尽。她感觉自己很聪明，但在聪明人面前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家庭团结万众一心的课题，不应该让老太太来讲，自己在四维的地方用简单的认知去对待，进行自己该有的角色扮演，老太太没有老，她生活在一个高洁的境界中，看破人心是她最厉害的武器。李翠莲是什么人？别人找不到正确的答案，究竟是人还是仙？翻阅厚重的经书：有说佛道，佛有三世身，过去迦叶，现世如来，未来弥勒。于是学佛的人找如来，只是后来没听说又有几人成佛，她毛溪韵不学佛，她也在找如来，因为她看到听到知道，得如来不是得成佛，是成自自己，“自己是谁？是我，我是谁？是没有肉体凡胎的平凡之人”。其实李翠莲才是那些吃斋念佛的人要找的真佛。这才是佛教哲学的一种所在，毛溪韵于是又想问：“太祖母，你是你吗？好吧，我成了佛得弟子，我很幸运，差一点走到人生的偏路上”。
日后，毛溪韵想起太祖母李翠莲那晚和自己面对面的感概，如虔诚的教徒一样在三十岁时以前的人生中有着迷茫，不同的是她却在三十岁后还有着一切难以握住的感觉。那握不住的是什么呢？有一天自己会知道，却希望自己会更清楚些的明白，可以从容面对。毛溪韵对翠莲跪下磕了三头，她说：“太祖母，我认识您太晚了，我以前和俗人一样把名利看得那么重要。现在想想，偶尔觉得可惜。只是可惜的是什么呢？可惜自己鼠目寸光。深陷虚幻的世俗，不能自拔。我爱过，可回头去看，爱是什么？是滚动的春雷，潇洒激越，震颤心灵，但电闪雷鸣后，平静才是天空的本色，我现在就到我婆婆屋里，坦然地面对自己设下的离间陷进。”
翠莲说：“我也偶尔责怪自己以前太多的算计，这样偶尔了许多次，就成了可笑的无奈。想想那些无奈其实还不如把算计用在最华美的理想中，苏菲庄园它对于我们来说美丽的现在，来源于过去。我明白并珍惜了所谓的现在，就如同开始时我一味地奋斗。我知道，现实和我们的理想是不同步的。但是现实总是产生在理想之中的，有时候你必须承认，不是吗？”
毛溪韵说：“我承认，我现在就到我娘的房中，去面对自己造成的误会。”
雪景来到苏菲的房中，苏菲大吃一惊。她注定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就像《红楼梦》中的赵姨娘一般前怕狼后怕虎、见了便宜捞一把那种廉价的角色，她以为拔了萝卜就是坑，她永远不会想到拔掉萝卜还可能长出一颗大树。她需求宁静，却心有不甘。天地万物飘散的，沉积的，喧嚣的，怎么能会让她事事顺心、一世安宁和一生平静呢？苏菲对雪景说：“不在北京好好念书，将来当个干部，就知道往家里跑，是不是真的让那个妖精把灵魂摄去了？”雪景本来不高兴，原以为母亲见到自己会特别激动，谁知道会说出这样俗不可耐的话来。真可谓看不清红尘情愫细腻如烟，理不顺红尘情结纠缠如麻。他一下火了，明知道母亲为自己付出毕生的心血和汗水，但还是压抑不住。雪景反问苏菲：“母亲的意思是我当不了官就不配回这个家了吗？我念的是科研类的学校，又不是专培育达官贵人的学校。”苏菲愣了，在她的记忆中雪景乖巧听话，长大了也是斯斯文文，现在变得这样刻薄了，他是自己一手抚育大的顾雪景吗？苏菲说：“你在数落我吗？我是你的亲娘，我一辈子的心思花在你身上，在你太祖母面前大气不敢吭一声，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雪景说：“娘，儿子错了，对不住娘，儿子不孝，您打儿子吧？”苏菲说：“你要是真是个孝子，就赶快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离婚，在顾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雪景说：“何苦来着，溪韵在我面前提到您的都是厚道话，您怎么做为一个长辈连她也容不下？她是不要脸的，哪我是什么？”苏菲一阵眩晕，看红尘起落，忆红尘隐消，身影潇潇，清衫冷，怅怅然然。十六岁守寡，熬来的是逆子的这般嘴脸。苏菲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雪景呆了，自己也呆了。她恍然悟到她打得不是儿子，是自己的心。
苏菲赶紧上来抚摸儿子的脸，心疼地问：“雪景，你，你疼吗？娘不是打你，是打那个妖精，都是她毁了我的儿子。”雪景感到从头凉到脚心，他希望那终究是幻觉，母亲不会这样疯狂，更不会抽他嘴巴子。这个怨妇是母亲吗？她为了生活不停地奔波，容颜也逐渐老去，当年的模样已不复全在，那个清澈的眼神，那颗毫无杂念的心，再也找不回来了，她真的扭曲了、僵硬了，变成冲动型的泼妇了。成日病病歪歪，生是绛珠，只会倾泪。雪景推开苏菲说：“母亲在我心中永远是弱者，儿时，我看着你美丽的脸上挂着淡淡忧愁，如荷花一样濯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真是绝世之洁之美。长大了，我明白娘的艰难，人家有钱的人用蛋清梳头，母亲用木梳子蘸着水梳头，让我看着心碎。今天母亲变得不惧即到的风霜般可怕，溪韵是鬼、是妖，她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让我和她离婚？就因为她是女人吗？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让我一生一世换几百个才算称心如意？”苏菲说：“我是你娘，我不喜欢的女人，你就不能娶进门。她和我示威，我能忍，她和我争夺权势，我能忍，我就是忍受不了她整天和你太祖母嘀嘀咕咕地说话，她就是那个恶毒的水儿投胎转世，天生和我为敌的。我尽心尽力地伺候老的，又惦记着小的，直到最后不葆晚节被你认为我是个妒妇！娘的美没了，你的良心何在？是不是让狗吃了？顾家上上下下妖雾蒙蒙的，笼罩万物，神秘诱人，令你为之奋不顾身，但迷雾消散之后，才能拥有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