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日本人并没放松对马家大院的监视,马明玉和徐兰香带着孩子,夜里从大院后门出来,穿过两个胡同,才坐上等待的马车,却不料,这一切都纳入特务的眼中,后跟踪到哈达湾渡口,发现马万川也上了船,立即向小野报告,小野本想下令将马万川等人抓回来,又一想,还是请示酒井,当下酒井断定,马万川想逃离吉林市,既然想逃,那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机斩草除根,这个酒井对马家大院不能说恨之入骨,对马家大院的财产,垂涎三尺,绝对是已久。几次设计除之,但欲速则不达,最后弄得他都投鼠忌器了。假如这次马万川与家人悄悄地离去,那么他何不也来个悄悄的……想到这儿,他命令小野,秘密跟踪马万川,在马万川离开吉林省境地,神不知鬼不觉将马万川等人,全部处死,造成路遇强匪,图财害命的假象,这样一来,无人知晓,无从查起,为此,他还特别叮嘱小野,避免引人注意,要穿便装,骑马尾随……
两个日本兵把马明玉、徐兰香还有两个孩子,粗暴地拽下车,吼骂着,连踢带打,推到路边,车老板子也被拉过来。
马明玉护着两个孩子,惊恐不安,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徐兰香已有近七个月的身孕,本能的护住的自己的腹部,不让日本兵碰到,看见了小野,她意识到逃离没有成功,又落入虎口,好在她天性就是胆大的女人,更没意识到死亡降临到头上,所以面无惧色。
小野:“马掌柜的,这是去哪儿呀?”
马万川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
老油条奴才相地,附和着:“是呀,这拖家带口的去哪儿呀?出远门,也不跟太君打个招呼,老掌柜的,你是面上的人,你这么做不对呀!”
马万川看都不看老油条一眼。
小野示意老油条把马万川推到家人身边,在他们的背后,是一个深沟,小野想好了,将人处死,扔到深沟,怕是鬼都难寻到。
马万川看出小野的意图,他用身子挡住孙子和孙女,一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血腥的场面,二是在最后一刻挡住子弹,但最终能否救下孩子的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马明玉心里彻底地绝望,她不怕死,只是想到两个孩子……她隐隐有些后悔,要是还留在吉林市的大院,起码孩子的生命……孩子不但是她的骨肉,也是郑家的后代……她又想起了丈夫……
徐兰香见日本兵把手中王八盒子,推上子弹,她这才意识到来者欲置马家的人于死地,当然也包括她,想到死,她不胆怯,心中只有恨,她把手探摸到怀里,那儿掖藏着一把手枪,她打定主意,临死也要拼个鱼死网破,赚一个够本。
小野狞笑着:“马掌柜,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要把你们所有的人,全部枪毙,这就是你拒不与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的下场!”
马万川报以平静一笑:“小日本,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这把年纪,死不足惜,这两个孩子死了,也无所谓,因为我马家还有后人,你可能不知道吧,你们那个犬养,就是我小儿子马明堂带人杀死的,哈哈,你放心,总有一天,我儿子会来取你的性命,不,也许没等我儿子来,你的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小野脸色骤变,尤其听到犬养死在马家人手里,他真是怒火万丈,猛然抽出战刀,欲想手刃了马万川,一步一步逼近马万川,就在他举起刀,刚要挥砍之时,一声枪响,他的表情僵住了,战刀落地,胳膊垂下,身子踉跄着,挣扎着回过头,因为枪是从背后打来的,他看到老油条的枪口冒着青烟:
“你……你朝谁开……开枪……”
老油条照小野的胸口又打了一枪,骂道:“狗日的,我打的就是你!”
两个日本兵懵了,傻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跟他们朝夕相伴,深得日本人信任、重用的特搜班长老油条,居然做出这种举动,他们慌忙转过身。
老油条枪法挺准,对准一个日本兵连开两枪,日本兵当即倒地死去,就在他向另一个日本兵开枪时,不料卡壳了,子弹没射出来,让那个日本兵抢了先,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臂上,手中的枪掉在地上……
徐兰香没等日本兵开出第二枪,她已抽出怀里的手枪,冲上去,近距离冲日本兵连开数枪,几乎把一梭子弹全都打在日本兵身上,她不是第一次开枪,但却是第一次打死人,还好,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日本兵,她没有一丝的惧怕。
老油条伸出左手,想要捡起手枪,突然间,身中两枪的小野,死而不僵,站起来,捡起战刀,扑向老油条,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闪过来,横在小野与老油条之间,一手架住小野的胳膊,一手照小野的面门,狠狠一掌,随即身子躬起,肩膀往前一撞,小野后退几步,跌落到沟下,身子翻滚着,不见了踪影儿。
马万川拍抖着手掌上的尘灰,最后送小野回西天的是他,看来常年的太极步、太极掌没有白练,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老油条又给两个日本兵补过枪,而后,来到马万川面前,拱手抱拳:
“老掌柜,你老受惊了!”
马万川把老油条拥在怀里,激动地:“连升,多亏了你呀!”
老油条,姓高名连升,年轻时是吉林市街面上混世魔王,吃喝嫖赌那都是有钱家少爷干的,他家穷得丁当乱响,靠着油嘴滑舌和灵巧身手,有时装瞎子算命,骗得点小钱,有时帮阔少打架,赚个吃喝,反正说白了,就是个二流子,赖皮。有一回,他在一家中药铺抓药,没给钱,拿起药包就跑,被人抓住送到警察所,挨了一顿打,后听说要送到监狱,高连升,不,还是叫他油条吧,也真够放赖,一头撞在墙上,血流如注,昏过去了。原本是个小案子,警察所不想闹出人命,待他醒过来,把他推到街上。那天,正下着大雨,老油条摇晃走着,终因有伤,摔倒在地,刚好,马万川坐着马拉轿车路过,出于怜悯,让车老板把老油条扶到车上,就近送到“隆”字商号,让伙计给老油条包扎好,商号的人都认识老油条,说不该救这种人,马万川则说,就是马上枪毙的罪犯,也该吃顿饱饭。老油条伤好,总想面谢马万川,一天,在街上碰到马万川,他迎上去,纳头跪拜,马万川好事做得多,忘记了老油条,但他平生待人客气,把老油条搀扶起来,也是闲来无事,与老油条边走边说着话,说到老油条抓药不给钱的事儿,老油条破天荒地掉下泪,他说因老娘生病,手中无钱,心急之下,才不得已……马万川乐善好施,最看重个孝字,听老油条这么一说,动了恻隐之心,竟来到老油条家中,想验证老油条的话,见到老油条的娘,知道确有其事,同时也知道老油条自小与寡母相依为命,别看他在外面胡作非为,回到家里,对母亲那是百依百顺。马万川决意帮衬下老油条,给老油条娘俩儿新安排住处不说,还想让老油条学点谋生的手段,欲让他到商号当个伙计,不料,老油条却央求马万川,说他想当个警察,马万川一听,好生奇怪,谁不知道警察行当,一个月赚不上几块大洋,大凡有点出息的,哪有愿意当警察的。老油条执拗地说,他这辈子最大愿望就是当个警察。他没有对马万川说的是,他自小就是个混混,没少挨警察的打,没少受警察的气,所以,扭曲的心理,认为只有当上警察才能扬眉吐气。马万川听老油条说想当警察,再一看老油条贼眉鼠眼,他乐了,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个当警察的料,他答应了,以他马万川的身份,送一个人当警察,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老油条如愿以偿了,还真没让马万川看错,两个年头不到,便混出个模样儿,不但升了官,在街面也是名声显赫。
马万川帮助的人不计其数,从不图回报的他,在老油条成了“人物”,便很少与老油条来往了。
老油条知恩图报,几次欲拜马万川为干爹,马万川都没答应。后来,老油条看出,马万川不赞成他的所作所为,他也自惭,怕玷污马万川清誉的名声,主动不与马万川来往,但他对马万川发誓,今生今世,如果马万川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赴汤蹈火,以命相许。
“九一八”事变,老油条良心虽未完全泯灭,但他平生所追求的就是升官发财,日本人正需要这种人,他自然得到重用,一路春风。
马万川暗中与日本人对抗,老油条在日本人身边,主动请缨监视着马家大院,实际是想方设法在暗中保护马家大院,他与马万川的友谊建立于二十年前,近些年又很少来往,别说日本人,就是当地人,包括马家大院的人,也很少知道他与马万川的关系。
恩泽广布,好人好报!
马万川及家人,几次关键的时刻,都得到老油条的帮助,前年,马明堂从北平回家过年,返程时,马万川将商号在东北各地的所有房产契约,银行、钱庄的存单等重要票据,交于马明堂手中,带到北平。在前往火车站的途中,遇到日本宪兵刁难检查,当时,老油条在场,他就是得到马万川的吩咐,事先调换了被检查的皮箱,并以监督为名,把马明堂送到车上,直至安全离去。这事儿,马明堂都蒙在鼓里。还有郑廷贵被害,事后,老油条知道是日本人唆使马明满所为,如实地告知了马万川,马明满受到父亲惩办,他来验尸调查,向日本报告马明满是暴病而亡。最重要,也是最大快人心的,松川在去永吉的路上,被马明金俘获处死,也是他提供的准确消息,还有,马明堂前些天除掉宪兵队长犬养,马万川给儿子提供的内线,就是老油条,马明堂在老油条的协助下,顺利成功……
马明玉把两个孩子抱到车上,与徐兰香来到老油条面前,躬身施礼,感谢救命之恩。
老油条忙不迭地:“哎呀,这可使不得,老掌柜待我恩重如山,如同父母,别说我尽点孝心,就是舍出我这条命都是应该的。”
马明玉给老油条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
马万川要求老油条随他一起离开这里,最终去关内。
老油条动情地:“老掌柜,按说我真该侍奉你老左右,可我家中还有老母,待老母百年之后,我一准到你老身边尽孝!”
马万川:“小野和这两个日本兵都死了,你回去凶多吉少啊!”
老油条:“不要紧,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叫土桥,驻有日军,我去哪儿给吉林市打个电话,就说我们遭到不明身份的人袭击,我受了伤,他们不会怀疑我的。”
马万川:“日本人犹如虎狼,你跟他们共事,千万要加小心啊!”
老油条笑了笑:“你老放心,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糊弄日本人,还是手拿把掐。”
马明玉和徐兰香已上车。
老油条搀扶马万川来到车边,想到就此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他心里有几分酸楚,欲跪下磕头,被马万川拽住了。
车老板挥动鞭子,大车启动,颠跑起来,很快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