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清性格虽然内向,男人及军人的血气方刚,绝对具备的。他愤怒到极点,他悲痛欲绝,可是他却没有发泄出来,就在父亲出殡时,他也是默默地磕头,连个眼泪都没掉。过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任何人不见,比以往更消沉了。再后来,人们就不关注他了,连受命监督郑永清的山田,向酒井汇报,也用瞧不起的口吻说郑永清已失去军人气节,与众多满军军官一样儿,逆来顺受……他们哪里知道,包括郑永清的亲人也蒙在鼓里,郑永清已在暗中筹划哗变行动,走向反满抗日之路。为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串联营中的弟兄,三个连长是他的亲信,表示同意,怕遭日本人迫害,事先秘密把家人送往外地。
马明玉被撵回娘家,郑永清颇用心良苦。
郑永清之所以在妻子面前,行为反常,皆为假象,他怕妻子担忧,甚至阻拦,故意不理睬妻子,制造摩擦,找茬儿与妻子吵架,最后让妻子带孩子回到娘家,包括,他在父亲去世后,与岳父家断绝往来,连岳母出殡,他都没有参加,这一切都是做给日本人看的,以防哗变后,日本人迁怒妻子和岳父一家。
天赐良机,讨伐队与义勇军激战,第二军管区调兵增援。
郑永清义无反顾,决定趁机起事……
山田赶到,在小草房前下马,听枪炮声稍疏,但未完全停下,偶尔可见前方有光亮闪烁,看来交战还在继续。
两个日本护兵,在门口分左右站定。
山田和三个参谋推门进去,一股寒气随之贯入。
郑永清在地中央踱着步,旁边有几个营部的人。
山田见郑永清瞥来一眼,既不敬礼,又不说话,大为不悦,可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急切地问:
“情况如何?”
郑永清依然没停下,此番神态,似乎在闲庭信步。
山田愠怒地:“郑营长,我在问你话呢!”
郑永清转过身,正视着山田,眼镜片里透出阴冷的光色:
“问我?你还是问他吧!”
一个山里人打扮的黑脸汉子,坐在炕沿边。
山田这才注意到,在身着军装人中,有这么一个外来人,他厉声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笑了,掷地有声地:“我是马明金,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
山田大惊失色,意识到什么:“郑永清,你……你敢通匪……”
“王八蛋的小日本,去你娘的吧!”郑永清这个文静的人,骂出这句话,可见他对日本人,对山田愤恨到极点。
山田手搭在战刀柄上,还没等抽出来。就听“啪啪啪”三声枪响,山田身子晃了晃,龇牙咧嘴,摔倒在地,腿一蹬死了。
郑永清把冒着轻烟的手枪,塞进枪套,好个讲武堂的高材生,动作麻利。
门外,伴着几声枪响和“叽哩哇啦”的怪叫声,不用说,那两个日本人到阴间给他们的长官去当护兵了。
郑永清在请求参加讨伐队时,料到山田不放他,最终会随军监督他,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他早就想亲自手刃表面和善,内心无比凶狠的山田,为罗排长报仇,为卫队团官兵们出气。分配任务,他欲擒故纵,解除山田的疑心,来到一线,参谋出身的他,虽不是身经百战,但做起事来,缜密细致,井井有条,秘密派出一个连长,率领两个人,揣着他的亲笔信,乔装成山里的人,悄无声息离开营地,潜入林中,很快与马明金接上头。
马明金熟识郑永清的笔迹,看过信,知道妹夫来到阵前,约他见面,帮助义勇军脱离困境,相当的高兴。决定立即前往。与他在一起掩护大队的洪大新不放心,他说,现今在日本人淫威下,有不少人卖国求荣,甘当亡国奴,他怕其中有诈,欲代马明金去与郑永清会面。马明金说,抛开亲戚关系,他与郑永清从小相伴,一起成长,虽说在事变后,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他还是深信,两人间那种真挚的情义,牢不可破。更重要,他坚信郑永清始终有一颗中国人的良心和军人气度。见洪大新还是担忧,他说队伍连续作战,几乎是弹尽粮绝,为保存下这支队伍,他舍身冒险也是值得的。
当郑永清见到马明金最初一刻,紧紧拥抱,喜极而泣,千言万语哽在喉中,说不出话来。以两人间的亲密,其实不用过多说什么的,稍稳稳定下情绪,即着手布置下一步行动,郑永清说从现在起,将自己的一个营都交于马明金指挥。
马明金与郑永清之间不需客气,他问清情况后,迅速传令洪大新,把密林中的队伍集结过来,并制定双方交火假象,又使出在拉法镇一战中擒贼先擒王谋略,把山田诓过来,就地处死。造成震慑,而后尽量把二线的满军缴械,至于满军中的几个日本指导官,那就不在话下了。
增援的满军一个连,步履艰难赶到了,洪大新暗中用枪押着随山田来的参谋,迎出去,站在队前,命令连长带全连三个排长和几个日本指导官,进屋内领受任务。
满军待遇就是寒酸,连长连马都没有,跑得气喘吁吁,听了参谋的话,没容多想,带着军官钻进屋里,不用说,下场都是束手就擒,日本指导官,按马明金的老规矩,一个活口都不留。
洪大新举起胳膊,冲天打了三枪,大吼着:“我们是抗日义勇军,我是老东北军的洪大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想要活命的,立即放下武器!”
这个连的士兵一个个冻得缩脖子,抄着袖,抱着枪,在原地跺脚,听到枪响和洪大新的喊声,吓得都愣住了。
从周围的暗处,涌出郑永清营中士兵,夹杂着义勇军的人,枪口直顶上来,枪栓扳得“噼里啪啦”,随时欲扣动扳机。
这个连的士兵立时明白了,被包围了,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也没有一个人想反抗,都按指令,将枪架到一处,人归到另一处,听候处理。
兵贵神速,时不我失。
马明金率领义勇军两个中队,郑永清带着两个连,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数百人,扑向二线满军,洪大新等义勇军和郑永清的另一个连,把缴械的满军中愿意跟随者,押着战利品,快速跟进,整个队伍,要在天亮前,撤离出去。
陈营长在临时防御阵地上,听前面枪声渐渐停息,以为山田上去后,把义勇军打回去,放松了警惕,有人提出,快到五更,天太冷了,不少士兵都冻僵了,能否退出阵地,陈营长思忖着,不同意,他怕山田回来,发脾气,允许点火取暖。
一堆堆篝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半个天空,士兵挤围在火旁边。
这时,哨兵发现从一线方向传来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陈营长以为是山田等人回来,向前迎来,待对方来到近前,看见黑糊糊大队人马,他觉出苗头不对,掉头想往回跑,突听到有人喊他,细一辨听,是郑永清,他疑惑地停下来。
郑永清在陈营长面前跳下马。
陈营长:“噢,是郑营长啊!咋的,被打下来了?山田团长呢?”
郑永清低声地:“他回不来了。”
陈营长一惊:“啊,他……他阵亡了?”
郑永清冷冷地:“不,是让我嘣了。”
陈营长惊愕张大嘴巴,这才发现他被几个端着枪的人围在中间。
郑永清:“我营全体官兵,已哗变,加入抗日义勇军,这位是义勇军总指挥马明金。”
马明金闪出来。
陈营长脑子一片空白,结巴地:“马……马长官,久仰,久仰……”
马明金:“陈营长,过多的话,我不想多想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只要你们不反抗,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陈营长营中的一个日本指导官,发现这边情况异常,快步走来,不无威严地喝喊着:
“你们的什么人?我的指导官的干活……”
几个义勇军战士,待那个日本指导官走近,拥上去,把他按在雪地上,随即麻利的一刀,将他刺死。
陈营长见状,更是心惊肉跳,连忙说:“马……马长官,我……我们配合……”
马明金一挥手,义勇军与郑永清的手下,快速散开,冲向不远处的火堆,烤火取暖的满军士兵,刚醒过腔来,已被枪口顶住了。有几个连排指导官站起来,抽刀拔枪,欲要反抗。义勇军的战士很有战斗经验,对火堆边的满军大喊:
“卧倒……”
满军士兵也是经过训练,听到这话,情知不好,慌忙就地趴下,而日本指导官,即便听得懂中国话,反应迟钝,只有他们几个还伫立着。
义勇军的枪响了,再看几个日本指导官,相继倒下。
陈营长战栗地:“郑……郑营长,咱们都是一个团的,你……你也当过这个团的团长,千万别伤着自家兄弟呀!”
郑永清:“陈营长放心,我们打的是日本人。”
马明金向火堆那边看了看,立刻做出判断,问陈营长:“你这里不是两个连的布防吗,怎么只有一个连的基数?”
陈营长不敢怠慢:“回马长官的话,这里狭小,兵力摆不开,我让二连在岭下候命,做预备队……”
马明金与郑永清走到一边商量,时间紧迫,趁天没亮,加速行军,只要岭下的二连,没上来,就不要理会。刚好,洪大新率队赶到了,马明金让把刚缴下的枪支弹药,能带走的,放到马爬犁上。后队变前队,迅速撤退。他与郑永清带一部分人掩护。说到陈营长和他的士兵,马明金说,队伍现在依然在敌人的大包围圈内,不宜再扩充。让他们留在原地,过后随他们而去。
大队开了过去,天渐渐地放亮了。
郑永清临上马前,见陈营长还怔然发呆,想到毕竟曾是一个团的同仁,难免有一丝恻隐之心,便问:
“陈营长,你今后打算咋办啊?”
陈营长哀叹地:“唉!郑营长,你把我整得是进退两难啊!”
郑永清语重心长地:“兄弟,听我一句劝吧,跟着日本人是没有出路的,前车之鉴,还记得李子安的下场吗?”
陈营长:“我……我何曾不知小日本心狠手辣,可我……”
郑永清最后道声保重,打马飞奔,带着护兵,去追赶队伍。
事后,陈营长为其去向,把营里几个信得过的找到一起商理,大伙儿都知道倘若回到吉林市,关东军和酒井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李子安身为团长,又是熙洽的亲信,都死于非命,他们……这真是被逼上绝路了。无奈,陈营长提出落草为寇,拉杆起局当胡子,好在还有一个连的建制,二百多条枪,不愿从者,自谋生路。
此后大山林中,又多了一股绺子……
马明金所部,暂时脱离险境,队伍向东行进五天,在一个小山屯,停下来休整,制定下一步方案。
郑永清带来的关东军和满军在这一带军事部署图,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马明金把义勇军中队长和郑永清营中排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详细地做了军事情况分析,明确了下一步行动计划:
“现在天上有日本关东军的飞机侦察、轰炸,地上有数路讨伐队围堵,我们这支数百人的队伍,运动起来,目标太大,为保存在生力量,我和郑营长商量过了,现决定,大队人马由洪营长率领,往东行进至老金厂一带,隐蔽起来,我和郑营长带百余人,组成精干的穿插队伍,往南直扑蛟河,佯攻蛟河县城,把讨伐队主力,吸引到蛟河方向。趁这时候,洪大新,你们马上向松江河和二道白河转移,那里是长白山腹地,又是中朝边境,你们可以伺机向北,进入牡丹江,与先期到达那里的队伍汇合。”
洪大新站起来:“团长,这方案可行,但这么安排我不同意!”
马明金:“你先坐下了。”
洪大新:“团长,你得让我把话说完啊!”
马明金知道洪大新要说什么:“情况紧急,形势所迫,有话以后再说吧!”
洪大新急了:“团长,你不让我说话,这个命令我拒绝执行……”
马明金:“你呀,你呀,说吧!”
洪大新:“我是说我们这支队伍不能没有你的指挥,先期进入牡丹江的队伍,也等待着你的指挥,你让我带穿插队伍去打蛟河,你率大部队……”
马明金:“这是我和永清做出的决定,你不要再争了。”
洪大新:“团长……”
马明金:“你放心吧,我们吸引住讨伐队,待你们安全了,我们跳出包围圈,甩掉敌了,相机转向牡丹江。”
洪大新:“团长,这样一来,所有讨伐队都将扑向你们,太危险了,你让我带穿插分队吧,咋的,你还信不过我呀?”
“大新啊,我去佯攻蛟河县,敌人很快就知道是我在队伍中,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敌人相信,我们是主力队伍。”马明金说到这儿,笑了,“日本人对我的悬赏,比你的高。”
洪大新:“可是你……你带的人太少了。”
马明金:“人少机动灵活,我和永清还有一个方案,在吸引住敌人后,实在不行,我们进入桦甸,眼看春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南北形成攻势,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见面的。”
队伍开拔,分别之际,洪大新走出小山屯,不止一次回头望着站在屯口的马明金,最后打马又跑回来,跳下马,拉住马明金的手,眼中含泪。
马明金似乎也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在以往的岁月,两人不止一次分离,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难舍难分,这是不是一个不祥之兆呢?
“团长,保重……”洪大新摇动马明金的手臂。
马明金笑了,他与洪大新军中相处多年,虽是上下级关系,但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两人情感,早已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连绵的雪山,茫茫的雪原,渐渐掩没远去的身影,这对生死的弟兄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分手,竟真的成为永别……
三日后,马明金和郑永清兵分两路,奔袭蛟河县城。
战斗打响,敌人做梦没想到,在他们看来已是强弩之末的义勇军,竟出其不意,并大张旗鼓攻打蛟河。讨伐指挥部接到报告,刚开始还挺镇静,以为是零星武装,后来听说县城东北两个方向同时遭到攻击,尤其听说是马明金率队,还有郑永清指军的穿着满军服装的士兵,立刻做出判断,这是马明金与哗变的郑永清合二为一,事实上,马、郑结合,端下小小县城,轻而易举。讨伐指挥部慌了手脚,一边向关东军司令部和吉林市方面请求增援,一边命令各处讨伐队,放弃原有任务,迅速向蛟河周边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