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坚守
低沉的悲意久久不曾散去，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总是有些事是必须去做，不能推脱。有些人，事是必须要放弃，不能留恋。有些东西是不曾改变，一直在坚持。
“呼”苍冥重重吐出一口气，他压制住内心的波澜和血液里的躁动，漆黑的眼瞳里原本激烈的情绪波动褪去，泛着冷漠平淡的冰冷目光，抬手将黑袍帽子再次戴上，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
“时辰差不多了。”
说完，苍冥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向着山顶走去。其他黑袍人面面相觑，也陆陆续续跟上。行进中，墨殇看着前方的背影，眼中闪烁微光，抿紧红唇……
路过半山腰时，苍冥等人停了下来，对着远处遥遥一拜。而远处林立的石碑群……是他们这一脉师兄师姐们的衣冠冢……
众人登顶之时，东方天际已然开始放亮，红霞漫天，绵延千里。山顶之上，青石整齐排列铺满中央处的平台。平台四周遍布奇花异草，氤氲升腾，烟霞流转。草叶上更有未消散的晨露，晶莹闪烁。一条碎石小径通往远处一间草屋，此时望去，屋门微开，虽是平淡，却也非常。
“天亮了，开始吧。”
“是。”
轻缓的声音从草屋里传出，平淡却带有命令。苍冥等人听到，立刻飞身跃上平台。盘膝坐下，开始调息，运转元气。当那天地间第一抹朝阳照进山顶时，奇花异草上的露珠瞬时消散，化于天地。与此同时，一道隐约可见的紫气从天边飞掠而来，众人体表缭绕的元气将其包裹，是个缓缓炼化入体。
半晌，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眼中精芒闪烁。气血猛地升腾，却又趋于平缓。
“都进来吧，墨殇也进来。”
众人应是，从平台上跃起，顺着小径走向草屋。黑袍人中的二姐碰了碰黑袍人中的老三，低声问道。
“哎？师傅今天怎么破例让墨殇师妹进去呢……”
“啊？别问我，我只是给墨殇师妹通风报信的。”
两人声音虽然很低，但是众人如今修为，这跟当面说没什么区别。其他人侧身望了望老三，其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望向黑袍人中的老三，使其浑身一颤，那是苍冥。
“老三，一会去雷渊，我们很久没切磋了”
“完了……”
“自求多福……”
黑袍人中的老三听到这话，脸上布满委屈。其他黑袍人窃笑拍了拍他肩膀以此表示同情。而后慢慢进入草屋。待得走过一段黑暗的走道，视线豁然开朗。众人微眯双眼，以适应环境的反差。
墨殇是第一次进入草屋，环顾四周，头顶苍天，脚踩青青草地，放眼望去，森林、草原、丘陵、荒漠、海洋……墨殇红唇微张，有点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来草屋内有一个小世界！
清风徐来，一个身着黑袍，身材佝偻、颤颤巍巍、其貌不扬的老人，拄着一节枯枝从远处的森林里走来。他的眼睛有些浑浊，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斑痕迹，不过，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还是充沛。
老人微微抬头，欣慰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子们。当初将他们带进这片天地，庇佑在自己身后，而每个人都是经历过狂风暴雨，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如长大的雄鹰，今翱翔天际。
“苍冥，你们先去看看你们师兄师姐们吧，随后来这里。墨殇，跟我来。”
“是，师傅。”
苍冥等人向老人行礼，而后转身走向森林深处。那里矗立着一座直通天际的褐色石塔，越走近这石塔，越能感觉到石塔散发着，那沉重古老的气息。
缓步走进石塔，环顾四周的尘土。苍冥等人眉角不由一皱，各自袖袍翻飞，众股强风吹荡在塔中，又聚在一起，飞向塔外。
待得尘土散尽，石塔墙上的凹槽也显露出来，里面摆放着的是，灵位，错落有致的排在墙上……有的摆着一个，有的摆着两个……有的是战死边关，有的是心死殉情，追随而去……
“师兄师姐们，我们回来了…”
“滴答”随着一滴眼泪滴落在石板上，苍冥等人跪在塔中央的巨鼎前，心中充满悲伤。多年征战在外，众人身心俱疲，却不敢有所松懈，时刻警醒自己，不可退后。否则必当万劫不复。而现在终于回到了这里，情绪不由失控。
“起香！上祭品！”
苍冥突然嘶哑的大喊，将气氛推至顶点。众人体内元气升腾，透体而出，与缭绕在体表的杀气交缠。五颜六色的元气照亮面前的巨鼎。八根香烛插在巨鼎内燃起，烟雾冉冉升起。众人对视一眼，袖袍一甩。从各自储物戒中，飞出许多不规则物体，摆在巨鼎内……那是头颅。
这些头颅，有人，有兽，也有认不得的……不过在这些头颅的面容上却能看到一种极度的恐惧……
老人坐在一个树桩上，看着远处的石塔，他是石塔的铸造者，此时石塔传递的悲伤，冲击在他心头。可是现在还不是时机啊……
“墨殇，你认识苍冥有多少年了？”
“啊？一百五十年了吧……”
“是嘛，这么久了吗，苦了你了。”
老人握了握手中的枯枝，看看一旁脸颊绯红的墨殇，脸上露出微笑。这个小姑娘对自己徒弟的情谊，他是看在心里的。不过他对徒弟们的私人事情一直都是不过问的，决定在自己。但是现在……
“墨殇，告诉我，你真的想嫁给苍冥吗？，即使他日，苍冥战死边关？”
“我…我想！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将我从血河尸堆中救出时，亲手将屠灭我家族的人斩杀在我面前时，我就想嫁给他！刚开始我以为只是为了报答恩情，会随时间淡化，我会慢慢忘却。可是…可是我逐渐发现我的心中只有他！”
“是这样啊，果然很好呢。”
“呦，原来老大很久以前就偷走墨殇师妹的心了。”
从石塔出来返回时，穿过森林，却发现被挡在那里，众人相视，明白这是老人的意思，只得等在那里，却不曾想目睹了这一切。
“想当初，我们赶到墨殇师妹家族时，终究晚了一步，只找到了被血河尸堆埋起来的一身是血的墨殇师妹。唉……”
“是啊，记得墨殇师妹只是看了看我们，竟没哭没闹，只是目光死寂，眼底透露出绝望。跪在地上。然后老大竟将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告诉她，他将会代替她的亲人，陪在她身边。然后就是墨殇师妹撕心裂肺的哭声。或许老大自己都没发现，那时候他的声音不再嘶哑低沉，脸上也不再冰冷，而是温柔与怜惜。”
“那小丫头也是，除了老大，谁都不让抱，整天挂在老大身上。有时见不到老大，就哭喊。老大为此二十多年没去过边关。哈哈哈哈哈，如今当初的小丫头已变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了。老大，有什么想法吗？”
“闭嘴。”
苍冥低沉说道。黑袍下的脸庞阴晴不定。
“都过来吧。”
老人的声音突兀在众人耳边响起，众人起身走向老人。
“刚才都听见了吧？”
“啊？！”
“嗯。”
老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徒弟们，笑了笑。而墨殇没想到自己与老人谈话被众人听去。一时俏脸绯红，低下头去，不敢抬头见人。而黑袍人都是哈哈大笑，除了苍冥。
“那好吧，我说件事，苍冥将与墨殇订亲。日子就选在五天后。”
“什么？！”
“啊？！”
两个当事人反应不一，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惊喜。
“师傅，我…可是为什么？你说过，不会插手我们自己的私事的！”
“是，我是这么说过！可是我想让你心中再次有所期待！有所坚守！有所念想！不再寻死！不再沉浸于杀戮！现在，立刻，马上，将你的战甲拿来！黑袍掀开！”
苍冥嘴张了张，却说不出口，双拳紧握。其他黑袍人怔了怔，好久没听到师傅严厉的语气了。半晌，苍冥松开双手，咬牙别过头去，一挥手拽飞自己的黑袍，再挥手空中出现一黑色甲衣。众人看着，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墨殇双目泛着泪光，划过脸颊双手。
那黑色的物体…就是苍冥的战甲，也许已经算不上战甲了……黑色，那是因为溅满了血迹，早已干涸。有敌人的，也有苍冥自己的。手臂处，胸腹部以下的甲衣早已不见，尚存的胸腹铠战甲上坑坑洼洼，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刀痕箭眼枪洞密布其上。肩部裂纹密布，恐怕再碰就会碎裂化灰……而那身躯……颈部以下，密布各种武器造成的伤痕，有的浅，有的深……甚至有一个拳头差不多大的伤疤，在心脏的位置……
“老大……”
其他黑袍人双手紧握，浑身颤抖。这就是老大每次为什么能斩杀比他们多的敌人的原因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敌人！杀戮之道吗？！
老人看着苍冥身上密布的伤痕，心中不由一叹，面色凝重。
“苍冥，你知道的，我说过的事，不会改变了！烟梦！后天，你带着其他人去分发请帖，说我诚邀各位前来观礼！”
“是，师傅！”
黑袍人的二姐爽快的答应，同时众人也惊讶，师傅貌似不是在说笑。
“好了，现在苍冥你送墨殇回去，其他人回去休息！”
“是…”
“墨殇，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和你师傅商议的。”
“是，晚辈告辞。”
苍冥重新穿上黑袍，走出小世界，等在山顶平台上。黑袍人陆续走出小世界，看了看苍冥，回到自己的洞府。
老人微笑看了看墨殇，示意她可以回去了。看着送墨殇回去的苍冥，老人心中充满无奈。抬头看向天空。
果然如此吗……兄弟之情已经快被你磨灭了吗……那么，希望这一起到白头的夫妻情谊能支撑你到最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