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枢似乎没有真的要等她的回答的意思,重新将时间恢复正常的流速,自己就缩回夕锦的袖子里去了。
夕锦将回答又对云华同样说了一遍。
云华看不出来对此的是高兴还是不满,但似乎很是烦躁,连着下了两颗子,下完却又后悔地收回来重新落了一遍。
夕锦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为了缓解尴尬拨了几根弦。许久,才听到云华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大概是不会明白吧。我们说点别的,你也明年也到议亲的时候了,怎样,可有在意些的人?”
夕锦一愣,云华表情的变化似乎转变的太快了,刚才明明眼里还是一片阴霾,这会儿看上去倒是和平时别无两样。
尽管大栖并不太拘束女子言谈行为,但议亲这事仍然不该是她们做女儿的多谈的,若是要说起也大多会用比喻来含蓄隐晦地交流。不过云华显然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这样直来直去的问法,让夕锦觉得很亲切。
可是云华不愿意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夕锦觉得,云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藏了好几个月了。
“没有。”夕锦压下疑惑,像是凝思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云华调笑:“还是考虑起来才好,不然明年正月你满了十二,两眼一抹黑就给二叔定给了别人可不好。”
夕锦正打算接口,就听到琼枢语气怪医地插了句嘴:“什么定亲不定亲的,本大爷觉得你嫁不出去比较有利于社会发展。”
夕锦:“……”
被琼枢打断了那么一下,夕锦竟然忘了想对云华回点什么,只好把手又放回,琴弦上。今年的收获季是她的初战,虽说就算没有得到名次也不算丢脸,但是总也还是想要争一下。
这个习俗这么多年传承下来,夺魁已经不是个人的荣耀了,而是整个家族的光彩。
夕锦能够感觉到,云华将张家看得极重,所以对于排名的争夺之心很是强烈。她的眼神中似乎也能体现这一点,见夕锦没有再答话的意思,她又蹙着眉盯着棋盘去了。
九月近在眼前。
只不过,九月之前,还有一个八月。
朝廷有时候真的很不人道,战争的这个东西绝对不挑时间。云华所说的事情并没有拖上很久,不过是上旬,张家就接到了委任令,大老爷张敏远被充作军医,被编入军队之中,必须得启程了。
据说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御医,几个学徒和十几个医童。
御医本来是衣食无忧又受人敬重的,虽然像张敏远这样大家都知道是混日子的御医也不是没有,但是好歹会给上几分面子。让他们一群道貌岸然锦衣玉食的大夫跑去除了黄土沙丘之外什么也没有的战场上去,实在有点为难人。何况竟然还要错过和家人团聚的佳节,一行人都是满腹牢骚。只可惜天子之命难违。
张敏远离京那日,夕锦也去送行了。待张敏远的马车消失在道口,从张府门前远远地再也瞧不见了,这才算完。只是一回头,却见云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眼泪却没有掉下分毫。
虽说军医到底是后勤,遇险的可能性比军人要低很多,但是仍然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或是能不能回来……
夕锦看着这样的云华,微微沉思。
张虞手底下有兵,若是有一天张虞也奉诏上了战场,那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
之后夕锦又有一次在张虞府中碰到过扶宁太子,都没有多说话,虽然奇怪为什么太子在战事紧急的时候如此闲得慌。
不过因为这个小举动,琼枢很高兴的评价她为“擅长玩弄人心的少女”或者是“果然欲擒故纵才是最好的手段”之后,又喜气洋洋地宣布他到六级了。
至于理由……呃,据说是太子被夕锦不冷不热的态度搅得心如猫挠一般难受,于是好感度就上升了,于是经验值也上升了,于是……琼枢的等级也上升了。
琼枢似乎对这样的等级上升方法格外满意,再加上能够幻化成人形的样子已经差不多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了,珠子大爷最近心情好的直冒泡。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中秋节如期而至,夕锦照例跟着张虞回到了张府里。
依旧是去年的座次入座,只是张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却空了出来,张敏远已经前往边关了。
基本上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让人觉得有些郁郁。张老夫人年纪大了,尤其看重这种全家人合家欢乐的节日,出此变故,她自然是十分不快的。
大夫人的脸色很是蜡黄,看上去很是憔悴。云华也有几分闷闷不乐,和夕锦说话时总觉得前言不搭后语,心不在焉。
大老爷的妾侍们见其他人如此,自然也不会露出喜庆的表情,纷纷满脸抑郁之色。胡氏还好,默默吃饭不多说话。邵氏和罗氏两个人好像比赛谁哭得更多似的,从咬第一口月饼起就开始流泪,两条小溪不要钱似的往下滚,大约本是想随个大流。
张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目光从邵氏和罗氏身上扫过,显然更是不悦。邵氏接到这点警示,便意会了老夫人的意思,只是她却恍然不觉一般,继续淌着眼泪。旁边的罗氏为了与她争锋,立刻又挤出了一堆泪珠子。
这气氛很是古怪。
多说多错,夕锦很识趣地也一句话不说,坐在一边吃自己的那份月饼,一边在心里和琼枢聊天驱散无聊。
“琼枢,大伯年底前能回来吗?”夕锦有些不安,现在中秋这般样子,要是连春节都少了张敏远,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况,“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呢……”
虽然现在战火没有波及到京城,歌舞升平的地方依然歌舞升平,但是外面……
琼枢难得没犯事儿,缩在夕锦袖子里吃月饼,虽然不知道他一颗珠子是如何完成吞咽的,但是月饼确实消失了这点没错。
琼枢好像有点口齿不清:“放心,他会回得来的。只不过春节前行不行……这个有压力。不说这个,等等,今年‘那个’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夕锦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琼枢指得是什么。
没等她开口询问,只听得后面的大树传出沙沙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双重惊叫。
云萝云碧被两条“从天而降”的蚯蚓吓得“魂飞魄散,当下惊恐地大哭了起来。
罗氏这一方的哭泣指数迅速上了,罗氏略带挑衅意味地瞧了邵氏一眼,约是觉得自己这边占了上风。邵氏完全不为所动,立刻掏出手帕把眼泪擦干了不再和罗氏周旋,还蛮幸灾乐祸地偷偷瞄了好几眼,顺手将自己的儿子搂到了身边。
在京城这么久了,夕锦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端倪来了,皱了皱眉,这种时候她们倒是很有心情。
邵氏果然技高一筹。
张敏远不在家,所有的权力自然完全落到了张老夫人手上。好好一个中秋夜,本来人就不齐了,还非得哭得跟葬礼似的,这能让人不火吗?
这一次,张老夫人没有再像上次一样留面子,显然她震怒极了,而且没有压制这股怒火的打算。她狠狠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其他人也不敢继续坐了,纷纷起立。绿绢赶紧上前扶住张老夫人。而另外一个小丫鬟也紧跟着绿绢上前,搀住张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
绿绢现在已是人妇了,只不过嫁得是张家管家的长子,自然依然留在张家。她照顾了老夫人这么多年,老夫人离不开她。
能一路过关斩将坐上一等丫鬟地位的,不能没几分本事。几乎是张老夫人的眉毛一抖,绿绢立马就猜到了接下来是什么,赶忙向大夫人身后的丫鬟使了眼色。
大夫人身后站的人,乃是钱霜落。
钱霜落收到了绿绢的眼神,却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恍然未见的样子,表情一动都不动,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又向大夫人靠了靠,然后恭敬地垂着脑袋站在一旁,无比温顺乖巧。
这是不给绿绢面子了。现在敢在张府里对绿绢不恭敬,还给她脸色看的人,也就屈指可数那么几个,连姜嬷嬷这样强势的人,对着绿绢也得忍着说不出什么重话来。钱霜落她这是……
绿绢吃了个憋,见自己难得的好意对方竟然丝毫不领情,她倒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虽然装作无关紧要的样子来,心中却也生了疙瘩。
她嫁得是管家长子,而管家次子中意钱霜落已久,她本是当钱霜落为将来的妯娌才提醒,现在看来人家根本不接受。
而且,这可不是第一次了。
绿绢眨了眨眼睛,又向张老夫人身边靠了靠,嘴角浅浅的微笑始终没有褪去。
夕锦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眉头紧了紧。钱霜落似乎有些高傲过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这么不给绿绢脸面才是。
又看看后方被张老夫人的架势一下吓得哭声都没了的云萝云碧,还有一副乐得看好戏的邵姨娘。
今年的中秋似乎也很乌烟瘴气。
夕锦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后方,落在土地上两条又黑又扁的奇怪痕迹上。
说起来,那两条蚯蚓实在可怜,好好的钻着地洞,担任着疏松土地的艰苦职业,居然被强行放到树上去,又被用树枝拨下来,最后还在混乱之中连中书脚而枉死,成了地上平平的一块土壤……所谓悲剧,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