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的沙场,有人因脚下步法慢了半分被一剑穿胸,有人腾挪迅捷躲过万千流矢而活命,这是武功的差别。每每在沙场被鲜血溅到脸面,感觉那种腥红由热变冷,纪言都觉得随时会被乱箭射杀,他想若自己武功高些,或许就能活的更久。
握着王黎所传授剑谱,纪言手心微觉发烫,垂视腰间所悬铁剑,便想将之拔出舞动,只因尚在当值,才收剑谱入怀中悻悻然按捺下来。揣着这份心思待到换岗,他自急切回去参研剑谱,但未走出几步就被一声音叫住。
这人纪言叫不上名字,却识他样貌,知是王黎账前亲兵,因问何故。亲兵欲言又止,面色似有些不好意思,看周围人走了大半,才上前捉住纪言手臂,低声道:“纪小哥,我日前见你有只玉镯子,能否卖给我?”
“你要镯子干么?”纪言以为剑谱又有误,还要再换,不想却是这事。
“这个你别问,只说能不能卖。”
“那有什么不行,镯子又不当吃不当喝。”纪言拿出玉镯,交给亲兵,“拿去吧。”
“多谢纪小哥!”亲兵面露喜色,拿出二十来两银子塞到纪言手中,也不再说其他话便匆匆跑开,似生怕纪言反悔。
纪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心中惦念回去研习剑谱,搔了下鬓边黑发,也自离开。回到帐篷之中,连饭也不顾去吃,就取出剑谱坐在床上翻看,但见上面招式都远比在稽和军中随众学的杆棒功夫高妙百倍,不觉边看边以指为剑比划开,直至深夜腹中饥饿才回神醒转过来。
后来几日,纪言便晚上研习剑谱招式及口诀,早起练剑,遇不通处则趁王黎闲暇时候去请教。王黎诲人不倦,除讲解不通之处,还将招教细微之处一一阐明。因此,七日时间纪言已将所有剑招熟稔于心,只待勤加练习融会贯通。
秋声已近末尾,天更阴冷了许多。
守备攻城器械的三百多名兵将,已经全部审问完毕,只是并未吐露出有用讯息,都竟说事先并不知情。而王黎似已知道这种结果,并未雷霆大怒,只平静的说出一个字,斩!沙场总是流血成河,三百余人头落地只是为冷冽的空气中多添了微薄血腥气,被萧瑟西风一卷,便荡然无存了。
这一日王黎披白氅走出营帐,仰望营中飘荡大旗,如劲松般立着许久,然后又默然走回去,并吩咐值守士兵今日不准任何人进账。他自在营帐中独自待了一天,连亲兵也未允入内,直到黄昏用餐时才又走出来。
此时,王黎面色深沉,身上比平日更显威严肃穆,而虽眉宇凝结,眼中却有一股刀兵已现的肃杀之气,教人十分敬畏。纪言对剑谱口诀本有不明之处想要询问,见如此情形,也不敢突兀开口,只是恭敬站着,默然看王黎走身边缓步走过。
待王黎身影走远后,纪言旁边两名值守兵卒交头接耳起来,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神色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看着让人害怕。”
“这还不清楚!眼看就要攻取留仓关,进兵河西七郡,扫平最后的天威候。可在这关节时候攻城器械却被白蚁给蛀空,大将军怎么能不生气。这几日里你我值守须小心谨慎着,莫触了大将军的霉头。”
“你说的在理!看守攻城器械的兵将也是,这么大的事都丝毫没有发现,真不知是怎么当差的。”
“这个咱们可管不着,不过呀你想,三百多个兵将日夜值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么?我觉得肯定不会,肯定是他们发现了不当回事,觉得几只蚂蚁无关紧要。”
“也对!谁能想到这小小蚂蚁都能做出这么大事……”
两人才说这几句,见王黎忽然折转回来,立时住嘴。
王黎至纪言跟前,顿住脚步,看纪言身着戎装,按剑而立,风姿倒是与已死去的李用有些神似,眼中恍惚了瞬间,道:“你这几日研习剑谱口诀,身体可有不适?”
“只是有的地方不大懂,但身体没什么。”
“习武练剑欲速则不达,遇不懂处慢慢思索,待明晰之后再加练习。”王黎神色略显迟疑,剑眉微微皱着,“天下武功瀚若烟海,其种类不可胜数,而能否修成也因人而异。若是这本剑谱你觉得勉强,我可以为你更换其他武功。”
“不用不用,这本剑谱就厉害的很。”
“若如此……也好!”王黎面色更显犹豫,眯起眼睛看了纪言片刻,“只是习武讲究水到渠成,不必强自苛求。”
“多谢大将军教诲,小人自当谨记于心。”虽是如此说,但纪言却暗自思忖或是因为资质愚钝,习武练剑进步缓慢,才惹出王黎如此言谈;王黎的意思显然是他若无进境就要将剑谱收回,而这剑谱中精妙剑招他佩服以及,怎么舍得轻易弃之,故而打定注意日后要更加勤谨练剑。
王黎未察纪言神色变化,点了下头,走进营帐。
纪言垂目视剑,眼光灼热,心中暗道:“往后我必当加倍努力,不教大将军收回剑谱。”
当夜换岗后,纪言回营帐中胡乱吃几口饭,携剑到了军营校场,其时月光空明如水,有西风呜咽如筝,他住步,拔铁剑横于当胸,心内将剑谱招式细细思量一遍,便即挥手出剑。
但见铁剑由慢而快在空中舞成条条光影,又渐而发出疾刺之声犹如风响,而虽是光影风响纷繁,却又只是一招的诸多变化。此剑谱精妙幽微,实不可言之,纪言心作此想,手上更不敢慢了半分,惟谨惟慎将剑谱第一招的所有变化演练出来,然后悉心体会,若略有不足之处,便再反复演练数百次之多,直至再无差别。
一招如此,后招自然可想,故此纪言将前两招练到五成火候时,身上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双臂几乎没有抬起的力气,脚上也被磨出血泡痛的难忍。只是犹不自足,拖着疲惫身躯回到营帐中,又在油灯下翻看剑谱,思索剑谱口诀。
见瓦砾而知金玉贵,回思从前所学杆棒功夫,再体会剑谱招式,纪言越觉着这本古旧剑谱弥足珍贵,强打着精神又看了半夜,竟不知是何时睡去。
早晨纪言被同帐兵卒叫醒,才觉得浑身酸痛,头脑昏沉,被灌进营帐的西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便紧裹住棉被,坐起身来,揉着惺忪睡眼,问道:“今儿怎么这么冷,是要下雪了么?”
“可不是嘛,外面天色很重,八成是要下了。我看你昨晚睡得晚,怕是受了寒气,待会吃饭,别忘了讨碗姜汤喝。”
“多谢提醒!”
起身穿好衣甲,略微洗漱后,拿碗筷出了营帐,这时空中已飘起零星雪花,纪言觉着冷的异常,裹了好几次衣服,才到军营的伙房出领饭。因去的早,领的白米粥与杂粮饼都还热着,吃了几口,便觉得有些精神,再一碗姜汤入腹,胃中一暖,他更觉得身体似完全恢复体力,可以再去练剑了。
到值守时间,雪已经下大,军营中帐篷都已着雪,路上也落了一层。这漫天银絮自灰暗天空纷扬抖落,盘旋飘舞,默然无言,似上苍觉着这广袤大地染就太多血气,要饰以之苍白。
纪言立在纷扬大雪中值守,因早晨练剑出了些汗,身上觉得冷了。只是看着被西风漫卷的雪花,心中一动,忽想起剑谱中倒卷残雪一招,渐而入神,那些飘动雪花都似在眼眸中化成点点剑光潇洒飞落,与其他事情都不在意了。
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七八天,这七八天里都如此勤谨练剑,似魔怔一般。然人有力穷时,勤思苦练耗费心力,初时不显什么,但日子稍长身体便吃不消。到第八日纪言换岗回去,本欲还去校场练剑,可却觉得脚下虚浮,头脑沉重异常,便准备先躺下歇息片刻,岂知一躺竟不醒了。
早晨时,同帐兵卒唤纪言起来吃饭,叫了几声未见应答,才发觉有异,到纪言床前查看,只见他面无血色、唇色发白,一摸额头也觉十分的烫,显然是病的不轻了。而这纪言虽烧的迷迷糊糊,心里却还惦记剑谱的事,口吃不请的呓语了句,“大将军别收回这本剑……”魔怔之深可见一斑。
而纪言的病却有些奇怪,初时大夫诊断是风寒,开出几味草药服了几天,眼看已见好转,可到第二天又觉得胸口似压着一块巨石,呼吸滞重异常,双腿麻木不堪似要失去知觉。大夫再来切脉,又言是足三阳经堵滞,须先以针灸疏通经脉,再服药石。
纪言问道:“我这病几日能痊愈?”
“怕是要半个月!”大夫回答的并不肯定,他觉得纪言这种症候似曾见过,可是因年迈昏愦,每日看的病人又多,一时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