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后来有三次直接的经历，让我明白了，原来死并不是很可怕，有时候比活着更为舒坦。一次是从山崖上掉下来，那时是夏天，大中午，太阳正烈的时候，父亲正在山上割麦子，还有母亲，外公，外婆。我觉得太热，准备到山下耍水，想到了水，就跑得快了一点。
一不小心，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跌倒了，滚到了悬崖边上。慌乱中我紧紧地抓住了一株草，正是这株草救了我的命。父亲从山上看到我在悬崖边上，跑了下来，救出了我。由于在翻滚的过程中，脑袋晕眩。当时在抓那株草的时候，心里其实什么也没想。一次是在工作以后和同事坐跳楼机的时候，跳楼机落下的过程中，感觉思想已经离开了身体，脚部的血液涌向大脑，那种感觉很舒服。我又在想，跳楼自杀的人，至少在死之前是快来的。
一次是在羊圈门上边，那是我还九岁的时候，我家养着许多羊，有一只是属于我的，每次母亲放羊回来我就给它吃偏食，后来，只要它看到我，就会走到我的面前，仰起头，用黄色的，中间和苍蝇一样的眼睛看我：“蛮..蛮……蛮……”
羊圈门是，一个二字形状的栏杆，我就走在两根栏杆上给姨娘和妹妹表演，一不小心，脚滑了一下，跌在了二字形状的栏杆正中间，脖子被卡着，出不上来气，我的脚开始乱蹬，但是够不着，感觉就像是一个上吊的人一样。
我看了一眼院子里面的大树，绿绿的，慢慢变黑了，眼睛开始肿胀。心中已经没有死活的概念了。甚至开始在幻想，这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有女鬼掐着我的脖子，不怕，我有血，外婆说鬼最怕的就是人的血液。这次是被母亲救下来了，说我的舌头当时到了嘴的外面，脸已经全黑了。从此我就害怕去那个地方，晚上尿尿去那里的时候，总是感觉和我一样大小的一个小孩，吊着长长的舌头，脸黑黑的，就挂在羊圈门上面。我又回家问那个木边框，有贴花的镜子里面的那个年轻人：“你到底是谁？”：“你******能不能说一句话。”我说话的时候，镜子里面的那个人也说话，感觉就不至于那么无聊了。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一开始看镜子里面的那个小孩时，总以为是自己，对着镜子里面的那个小孩看一两个小时，就觉得是一个朋友。他的脸你不认识了，身体也不认识了，眼睛也变成了另外一双眼睛了。这时候，你就像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一样。
我去烂窑的时候，穿过土堆，看到一条蛇快速地从我身边爬了过去，灰色的，我赶快去给外婆说：“外婆，烂窑里面有蛇？”外婆说：“都快秋天了，哪来的蛇？你抓来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我提了一条蛇站在了外婆的面前：“外婆，你看。”外婆一看到蛇，拿起了放在灶火的火棍：“我的爷啊，你快把你呢个答放下，你不想活了啊？我回来告诉你妈，让她剁了你的头。”我把蛇放在了地上蛇也不走，就盘在地上，外婆用铁楸端着它，把它扔到了沟里。下午，我被刚回来的父亲打了两个耳光。
后来，我都二十多岁了，还是喜欢掏鸟窝，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对我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其中也说到了那次抓蛇的事情，外婆说：“我当时还以为你在吹牛。”这么多年了，外婆也知道我从来不说谎了，但是她依旧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有时候还是会在我的面前骂我的母亲，父亲，怪他们当时不应该搬走，那么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我回去给父亲说，父亲说：“不搬走，你现在连屎都吃不上。”
我一直怀疑外婆精神不正常，小时候我在想，这一张脸我已经看了很多年了，我已经看不出来美丑了，不知道在其他人眼中，他们会怎样看待我的外婆，于是我就假装着自己是其他人，开始看外婆。这一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在西安一个餐馆打工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阿姨，五十多岁了，戴一副眼镜，驼背。她总是觉得别人没她好，比如干活，总是认为别的人擦得杯子不干净，别人干活的速度没有她快。后来一个和她同龄的阿姨告诉我，这个女人精神不正常，而这个驼背阿姨有告诉我，这个说她不正常的人不正常，于是我就开始观察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不正常。
驼背阿姨有时候很有趣，比如和餐厅的某位阿姨吵架以后，就在我面前说：“我才不怕她个瓜皮（瓜皮，西安的骂人话。），要打架就来，看我不撕碎她的嘴。”另一个阿姨就显得理智了，他总是在争吵结束以后就躲开了。
同和我工作的，还有一个脑袋做过手术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他问我：“你是延安人，去过延安的井冈山去过没？”
我说：“井冈山不在延安。”
我给母亲打电话，完了，他问我：“给谁打电话？”我：“家里人。”他：“给家里人打这么长时间干啥？浪费钱，我给我妈打电话，三十秒搞定。”
听同行的阿姨说，这个人一年洗一回衣服，我说为什么，阿姨说，因为家里的水要钱。
每次给客人上菜前，他都要抓一抓头发，抠一抠胳膊，可以看到头皮像雪一样在空中盘旋。而发黑的胳膊上有几道白色的印子。
有人说：“看着周围的人都不正常，说明是你不正常。”工作的时候，我看着周围的人都不正常，于是我开始在自己身上找毛病，终于发现是自己不正常了。
外婆的不正常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有一次聊天中，妹妹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有时候父亲也说：“你外婆老糊涂了。”
那是在外公一家和我们住在一条街上的时候。外公本来不想离开那座山，因为他觉得到了乡镇里面，穿衣吃饭到处都要花钱，虽然他有钱，可是在其他人面前总要表现出一副没钱的样子。
一次，我对外公说：“外公，有钱就早早的花，十年前的一百和现在的一百不一样了，你把钱放着，放十年，钱就不是钱了。你应该把钱给我四姨夫让他去做生意。”外公说：“哪来的钱？”又接着说：“他会做屁的生意。”我说：“让他试试，总比不试的强？”外公：“一场赌博，输的屁都没有了。”
井场来的时候，四姨夫在山上开了一个小卖部，开始和井场里面的人兑换东西。一个铁卡子，卖破烂，可以卖四块钱，四姨夫和人兑换，只要一瓶汽水。加上不时和井场工人做别的交易。
父亲说：“最少赚了五六万。”可是四姨夫交给外公的只有八千，余下的都让赌博输完了。
更有意思的是一次，四姨夫去周围打工，十多天，赚了两千，一个下雨的早晨，在赌博场输了四千。每当这个时候，我的父亲就会说：“他是找到好女婿了，不比一下，他是不会知道人好的。”
外公家搬下山来的原因是因为老天爷，那年，延安地区连着下了二十三天的雨，住在农村的，一开始以为这雨几天就会过去，也没在意，没想到一下就是二十三天，等发现了，盖防水布的时候已经晚了。
有很多的人都死在了这场雨中，有一家人，还在熟睡中，就被自己塌方的窑洞活埋了。
外公是在雨下了十多天的时候搬下来的，那时候，四姨娘的孩子已经上了幼儿园，他们搬下来一块儿住。住的地方是一个二层的小楼房，租来的，我看了一下，我说：“外公，这个地方住不了，不行换一下。”外公说：“为什么？”我说：“你看一下四周的山，山指向的都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住的人，如果压住了，大有所为，压不住，就灾祸连连。”外公说：“你大学就学了这些没用的东西？”父亲在一旁也说：“不要给老子一天神神鬼鬼的。”外公又说：“书把娃念成书呆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