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信笺上缀满一个个娟秀的字体,虽然是毛笔书写,看上去却犹如刀刃刻在心坎上,刀刀都割出不轻不重的印记。母后说她最大的愿望是帝后和睦,再也没有寒夜独寝的冷宫,此情此境不由得不深有感触。如果这些只是感触,其余的言语简直就是令人震惊了。母后居然在信中说,家乡晨阳有个叫清簌的姑娘,是她姑姑的外孙女,今年应选了宫女,希望能妥善安排。她身上带有一个沉香木盒,便是装母后先前给他的螭纹佩的盒子。
想起那个螭纹佩,便想起二人初遇不久,便看到她在后院中藏银两的事情。那日从她的那口罐子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当时就觉得奇怪,她还骗自己是胭脂盒,然则自己回去拿母后送给自己的螭纹佩一试,大小分毫不差。那时只是觉得蹊跷,却没想到这层关系,跟没想到真正叫清簌的姑娘竟然是自己的远方亲戚,而且还是母亲亲自指示自己妥善安排的。如果自己在先皇后过世后回去看上一眼,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如今一切的弥补都来不及了,再次看到这个,除了笑话自己的无用还有其他作用否?
“可是我也不该再用清簌这个名字了。”清簌看着他,认真地道,“你应该给她一个名分。她死得太可怜,我们在暴室的几个姐妹合伙出钱给她买了块墓地,就在京郊的胭脂坟,那是埋宫女的地方。现在去应该还能找到。”
“重新厚葬是应当的。”他看了眼面前的女子,“你也不必改名字,从你冒名顶替她的那个时候起,朕就把你当做她来看待。你有什么不满也得给朕憋着,因为这是你自讨的。对不起她的不是朕,是从前东宫的那帮下人。朕唯一对不起的,只有惜音那个丫头。”
清簌知道他不愿意用宫女在身边,就是因为这个叫做惜音的姑娘如骨鲠在喉,让他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仰起头来望着他,她诚挚地道:“陛下唤我清簌,那我便是清簌,是我的错我就要担着。惜音姑娘的事情,很容易便能办妥,陛下不必忧虑,交给我便是。”
“好。”他本来只是点了点头,看着清簌的眼神,便又郑重地应了一声。清簌知道这一声干脆的应声代表着信任,心底也微微触动:“我只是希望能做好我的事。”
承彰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揽入怀中:“你可以的。”
看着他将那张纸慢慢叠好,塞进最贴身的怀里,她的眼底也不禁有些发酸。往窗外看了一眼,她禁不住倒抽了口气:“不好,都这么迟了!”
承彰郁郁地看了眼窗外:“那就别去了。”
“不成,我之前都跟暴室和卢公人说好了,若是不去,恐他们认为我出言无信。”她摇了摇头,唤门外的人,“来帮我梳个头!”
进来的人依旧是棠心,只见她笑嘻嘻地走进来,似乎并不知道刚才里间发生的事情,只笑道:“陛下和姐姐说了这么久的话,奴婢不好进来提醒,眼看着天色都黑透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呢。”
“别说了,快帮我盘头发。”棠心应了一声,瞥了眼站在中央的帝王,假装没有看见他浮肿的眼睛,从他身侧轻盈地擦了过去。皇帝看着她们,心里有些郁闷:“你们去暴室做什么?”
清簌想着不必瞒他,便实话实说:“有人密报,尚功局内侍密阳,手里有尚功局掌权人贪污内库银两的证据。纵使荒诞不经,臣也应当去看看。如果此事为假,便有理由好好惩办密报者。”
皇帝忍不住哼了声:“这倒奇了。他若有证据……”说到这里,他脸色有些不好看,眉头皱了起来,“朕还没去亲自审问他为何撺掇承影出走呢。”
“陛下可不能去,今日之事本是密报,奴婢和卢公公去看望一个犯罪的宫人没什么值得落人口舌的地方。陛下若是去了,人尽皆知,恐打草惊蛇。”清簌猛地回头,刚梳好的发髻又散了,气得棠心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皇帝听了她的话,一脸的不高兴。棠心眼睛一转,糯糯地道:“奴婢倒是有个馊主意。陛下想去那里,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不就可以了?”
“暴室里都是些犯罪的奴婢,污秽腌臜,哪里能是陛下千金之躯待的地方。你别乱出主意。”清簌埋怨道。
皇帝一听来了兴趣:“姑娘你且说,这不说明身份是个什么样的办法?”
棠心掩口一笑,清簌无奈道:“这个小丫头无拘无束惯了,一直都没上没下的,陛下别往心里去。她的意思,可能是让您穿着内侍的衣服进去吧。”
“真是胆大包天。”听皇帝也这么说,唬得棠心腿脚一软。严肃的神情突然换成一副跃跃欲试的笑颜:“不过倒也值得一试。”
清簌一行人慢慢走在入夜的御道中,身旁的内侍们都提着灯,路途并不昏暗。本来应该端正阔步地走着路,她却鬼使神差地不停回首往身后看,身后有什么神秘人物跟着自己一行人,弄得身后的几名内侍各个毛骨悚然,也忍不住回头往空无一人的身后看去。惟有一名提灯的内侍面露不屑,行路也离众人远些。卢庆植丝毫不知,昂首阔步地朝前走,直到一座异常偏远的大院落前停住脚步。看门的内侍看了卢庆植和清簌的手牌,很快便拱手放行。卢公公唤了四名宫正司的内侍跟着,清簌也唤了两名内侍。卢公公悄声道:“不必带这么多,我带的四个足够了。”
一名内侍放下灯,抬头看了他一眼。卢庆植嘴角抽搐了下,瞪了眼清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走吧。”
“这里是舂米的地方,没做完指定工作的宫人,都要来这里饿着肚子干活。对面是制作染料的地方,这些颜料也是用锤子打出来的,所以这两处在一间院落里。”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卢庆植指了指一个阴暗的院落,不知对谁说着话。院落里传来哀嚎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内侍拿着木棍将一个正在舂米之人狠狠地抽打着。暴室的掌事太监笑着点了点满是橘皮的老脸:“不干完活都不给饭吃,是暴室的规矩。不过这里不给用鞭子,怕血弄到布料和染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