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漪一动不动地看着萧绎德。萧绎德顿悟,他对着连清漪,默然颔首道:“公主殿下说的是!事到如今,我方悟了他的真实心意!公主殿下箴言点化,令我茅塞顿开,真是世间难得的女中尧舜!”连清漪听了他之言,只是摇头笑道:“萧大人,这玉康一去,你就被玉瓒闲置多年!想必这心中也时有惆怅罢!我既然答应用你,便会信任你!是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务之急,我需要在这雍城都城及周边,尽快恢复吏治!我想,这个差事,自有德高望重的萧大人你担当,最为合适!”
萧绎德看着已露气度的连清漪,虽心中愿意,口中还是说道:“草民愿为公主尽犬马之劳!只是,草民已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之时了,草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连清漪即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凝神说道:“萧大人,你在虢朝是三代老臣,想必身后自有许多随从左右。无妨!你只管将其中捡些有才的好的,委以要任,总之,我要的就是这雍城,尽快能恢复以往的平静!”
萧绎德听了,眼放光芒,他怎是蠢人,当下便道:“草民尽快就给公主一个结果!”连清漪含笑看了看萧绎德,说道:“萧大人,不要一口一个草民了!你在江湖已久,是时候处一处庙堂了!我即刻就封你为吏部尚书,兼雍城督察使,你现在就上任罢!你要是无暇分身的话,可叫清馨帮帮你!”她意味深长。萧绎德听了,领命而道:“是!”
萧绎德走后,连清漪回到案几上,继续给哥哥写信。她知道哥哥此行,势如破竹!
意外的是,王秉文和石穆青,眼见连翰飞和高欢一行,不战而胜,竟然在那素衣山之北,不动一兵一毫,任意郦军为之!可是彼时的连清漪心情大好,竟然没有在这破绽百出的问题上,太多思虑纠葛!
下午无事,她闲庭信步,在这雅国宫中,走了一个来回!信步所至,她不禁到了自己曾住着的清漪宫前,当然,这里已是一片断瓦秃垣了!现在她再想这番往事,只觉得这曾经的婉贵妃和她连清漪,竟已是不同的两个人一样!她感叹着立在一处荒僻的草坡前,徐徐想着往事。心中还是不免难受起来,素儿绯儿都已不在人世,如英姑姑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她问过宫人,心知如英姑姑是被玉瓒,有意安排出宫的!可是她依了宫人之言,去宫外的一处养老院寻找时,却都说不知她在何处?姑姑,你知道吗,清漪已经回来了!若你有心,该来寻我啊!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她知道琼妃和竹妃就关在宫里一处,想起之前自己受过的苦,她心里虽有怨,却无恨。这两个女人,在了雅国宫里几年,却始终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心中不知是该怜她们,还是该笑她们?
两个跟随多年的妃子,玉瓒都待之寡情,何况她自己?她的头忽然痛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十六岁雅国和亲之行,究竟在她生命里,意味着什么?究玉瓒,在她的生命里,将留有怎样的痕迹?谁来告诉她?她将头抬了起来,越过此处的废墟,朝着前方看去!只见勤政殿不远处,徐徐走来了一个年轻勃发、猿臂蜂腰的卓伟男子,他正是燕绥!
他在废墟处看见了她,不觉得一丝意外,大步走向前,只是笑道:“怎么,又来祭奠那个之前的你了!还没凭吊够?”说这话时,他却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唯恐引她不适。连清漪听了,却是不以为意,她笑道:“看看过去的自己!竟像是自己的前生一样!有时,我自己都不信呢?”燕绥也有感而发道:“清漪!过去的就过去罢!这以后的路才是重要的!不管这路有多么难走,可是奋力去走,总会走出一条道儿的!”他似意有所指。
连清漪便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的荒坡旁,乱花野草,葛藤篱笆,已是长得茂盛葱郁。清漪心中叹道:这里之前,可不正是一条精致的繁花甬路,多日不走,一旦萧索,可也就无人问询了,以致连路也堵了!这番伤感时,却猛地发现,前方一个素衣少女,正低着头,在这乱丛杂草间行走,似要寻出一条小路来,清漪再凝神看时,却发现那少女,不是什么宫女,却是清馨!
她感叹着,这丫头,出了宫里这许久,想必也不知道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情景,是以,还是按着原来的老路走,哪里知道,此番物是人非,沧海尚能桑田,何况区区一条小路哉!她摇头,遥遥唤道:“清馨,你可是来寻我的么?我正在这里,你看得见么?”连清漪丛一处残破屏障前走出,迎风对着清馨。
清馨已经听出了清漪的声音,她也看见了她身边,立着一个威武高大的男子,自是她要寻找的北疆国皇帝!清馨凛了凛心思,对着他们,终于从那繁花杂草丛中走了出来,到了他们面前。清馨看了看清漪,又看了看一旁蹙眉不语的燕绥,对着清漪,沉沉说道:“清漪姐姐,我今天是来找他的!”说完,她将目光看着燕绥,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北疆国的皇帝,那么,请将掏光的尸身,返还给我罢!他若泉下有知,也是希望我尽早将他收回的!我不想他的魂魄,始终游离在这人间!”
燕绥墨黑的眼睛,看着态度坚决的清馨,听了她这话,心里略顿了顿,连清漪却柔声道:“清馨,我也是同样伤心的!”她又对着燕绥道:“阿绥,要不……”话还没说完,燕绥便对了她道:“放心!我岂会难为一个小姑娘!”说着,便向清馨道:“你要的人,不在这里,你同我一起去罢!”清馨却是迟疑道:“清漪姐姐,你不也去么?”连清漪只是摇头道:“不了,清馨!你放心,我会以最高的礼仪规格将他下葬!”清馨停了,却也是摇头,哀哀道:“不,什么都不用,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寻一处幽谷密林,让他静静入土!什么人都不惊动!”
连清漪听了她之言,自是想起了安葬在枣树下的攸宁。一时也悲从中来,她看着神色坚决的清馨,对着燕绥道:“阿绥,务必不要使她太过悲萧了!”燕绥点头,对着清馨道:“萧姑娘,请罢!”说着,便往前头领路。清漪默默地看着他们走远,一直消失在甬道尽头。她对着清漪宫废墟,叹息了一阵,这深秋一过,到了明年开春时,这个废墟经历严冬酷雪,只怕就要消失于无形了!这史上的诸多宫殿,莫不是如此!
这样想着,因心中失神,脚下不由一滑,差点跌了一跤。这时他身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心!”她听了心内大跳,依稀看着树丛里有个黑色人影晃过!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她心内隐着激动,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但怎么可能?她巡视四周,哪里能见到什么人影?她困惑地看着这里,难不成是自己耳鸣眼花了?攸宁早就长眠于地下,难道是他的魂魄,牵挂与她,始终萦绕在她的身边?
她只得默默地往回走,返回勤政殿去。待她转身之时,废墟甬道边的灌木树丛里,慢慢现出一个高大清矍的人儿。来人慢慢将脸上蒙着的布取下,露出一双幽深的藏蓝眸子。他站在甬道边,一动不动,默默看着她走远。他心中滑过一阵叹息:不管怎样,清漪,我愿意是你的影子,总会在你身旁保护你!
话说这清馨跟着燕绥,出了宫里,一路去了他军营里,这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自是不会多言。越往军营前走,清馨的心就越发悲怆苍凉。似乎自己的女儿心事,安纯熙兴许还不知道呢?他若是活着,是当她作妹妹,还是……这样想着,她的心越发的沉痛。有些事若是迟了,可就是永远地迟了。
她的耳边听着不歇的有序操练之声,终于看到了此处的一座主帐营,她在后头,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应该就快到了,到了!”燕绥沉着眉头,回过头来,对她说道:“不错!是要到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觉得这个姑娘,言谈举止间,隐隐有连清漪之风!他不忍她难过,可是又无能为力,追根溯源,他其实是杀害安纯熙的凶手!可是,这一旦上了战场,瞬息万变,哪里能够想的周全?若是言语能解决一切,也就不需所谓战争了!
可是他还是说道:“安将军的棺椁,我自是安放的很好!”清馨听了,苦笑道:“我知道!”燕绥将清馨带到了自己帐营里,清馨见了存放在大帐一侧的黑色棺椁,心内想哭,嚎啕大哭,可是最后,她终究没有流出一滴泪,她平静从容地对着燕绥道:“北疆国皇上,请你……能不能……派两个人给我,帮我抬着棺椁,我要将他葬在我喜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