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6254700000011

第11章 瞄向自己人的枪口

睡不着,不知为什么睡不着,是巴特尔讲的渥巴锡汗王雪夜火烧宫殿使自己激动不已?还是那片火海重又照亮了心底的昨天······

“曜嚯曜!”一长两短的哨子声在大漠边缘清冽的夜风中发出颤颤的声音。

“嘭嘭嘭!”

“集合啰!集合啰!到打谷场集合啰!”

胡杨木做的简陋的板门上方沙沙落下一层墙土,没有腻子,没有油漆,门缝大得可以塞进一根手指头。那里原先塞着细细的草绳,糊着匀匀的巴,泥巴和草绳被震掉在地上,火光从门缝中射进来,扰动人们的眼目和神经。

天刚交四更,打谷场上烟气迷蒙,火光耀目,谷草垛跟前蹲着人,胡杨树下坐着人,打场的碌碡磙子,扬场的木锨、扫帚上都坐着人,全农场的人都被召集到这里来了,也许是吃了一顿饱饭,人们的精气充足了,一齐默不作声地望着场长陪同的几位现役军人。

大家心里明白,这是要粮来了,坏消息早天就传到了农场,县里派人抓了几个为首的饥民,据说就地正法了。农场是军队的劳改农场,属军队管,自然要派兵来处置。

怎么办?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用目光在交谈,饥饿失去的理智已经随着肚子的充盈回到了躯壳里,面对着如此严峻的形势,他们不得不好好审度抉择。

“大家听着,凡是参加抢粮事件的站到右边那棵胡杨树下去。”一个年轻军官放声吼了一句,在他身后还有几名荷枪的士兵。不用说,这些老军人已经觉察到了后边那个看不见的包围圈。

重兵压境,没有一个人惊惶,没有一丝骚动。

男人们流露的是鄙视的目光,女人们和孩子则显得惘然,相互搂得更紧一些,似乎可以使心不那么急剧地跳荡。

“怎么!怎么害怕啦!抢粮的勇气呢?”那军官逼进了一步讥讽地说。

人群中有人瓮声说:“想学日本鬼子吗?”

“什么意思?”那军官寻声找人,士兵手中的火把往前伸了伸,似乎想照出人来。

“甭乱晃了,没什么意思,阁下的口令使我想起在苏中,鬼子就是这样把人集中起来,然后分离良民和八路的。”王保天挺身而出。

那军官被王保天问噎了,不过他转性也快,“请问抢粮是什么行为?”

“什么叫抢粮?我们在这沙漠边缘贫瘠的土地上开荒种地,引水浇灌,起早贪黑,一个汗珠子落地摔八瓣,打出来的粮食呢,又让谁给收走了?你们瞧瞧,这些打过腊子口,参加过百团大战,上过上甘岭的战士都熬成了啥样?还有这些孩子、女人······”王保天撩起身旁一个小男孩的衣衫,露出了腆腆的水臌大肚,肚皮上的血管胀发得清清楚楚,似乎动一个指头,就会爆开一般。

王保天撸撸女人们的胳臂,一条条像枯棒。“你们没有父母?你们没有姐妹?你们没有子女也该有兄弟,看着他们挨饿等死?”

远处走来几个人,在火光的阴影处停下听着王保天激愤的话。

“抢粮是什么行为?在你们看来是土匪,在他们看来呢······我们要活,他们要活······”

“你们要找抢粮的算账,应该先找造成这饥饿的人去算账!是老天找老天,是人就找人······荷枪实弹对付这些风都吹得倒的人,算什么本事?”

枪口低垂下去了!

头颅低垂下去了!

王保天还想说什么,有人拽了他的衣服一下,意思不言而喻,不让他再轻举妄动。然而,人人都紧攥着手里的“武器”,那些扬场的木锨、扫帚甚至马扎小凳。

远处射来两道光剑,随着汽车的马达声和尖利的刹车声,一辆美式吉普车停在了场院边,火光影里又出现几个军人的身影,一式的解放帽,不过为首的这一个是上校军衔。

“把枪收起来!”上校高高的鼻梁下边那张阔大的嘴巴发出一声断喝。

上尉稍稍迟疑了一下!

“收起来!”又一声严厉的断喝。

“是!”

铁把冲锋枪撞在胯骨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上校走进人群,几百双眼睛敌意地盯着他。

火光摇曳,不时爆发出簇簇火星。

“潘震林将军在吗?”

目光的转移快捷而疑惑怎么回事?想拿老将军开刀?不!呼一个****分子叫将军,不像有什么凶险······

“我在这,我就是潘震林!”他拄着锨把站立了起来,步履瞒跚地走向上校。他有病,肺痨。身子很虚弱。

“老团长!”上校一步上前脚跟一靠,啪一个军礼。

“你······”潘震林有些目迷。

“老团长!我是虎伢子!”

“虎伢子?······”潘震林极力在记忆里搜索,他终于找到了记忆的印记虎伢子,红军攻占土豪潘翁展的圩子,小牛倌虎伢子牵着他的衣襟哭喊着要红军连长潘震林大叔收下他,他要为爹娘报仇,因为,土豪潘翁展害死了他爹,夺走了他家的田产,霸占了他娘······

“虎伢子!虎伢子!真是你!”潘震林脸上刚刚显露出来一丝怀旧的热情,随即被上校身后那荷枪士兵刺刀上的寒光驱散了,他冷冷地说:“你是来逮人的?”

上校点了点头,却接着又摇摇头:“原先是奉命而来······”“

现在呢?”

上校不语,目光忧蹙地从众人菜色的脸上扫过。

“是因为我吗?”

“不!”

“那为什么?”

上校蹲在地上,就近抱起一个水臌大肚的孩子,“为了他们!”

王保天冷冷地说:“不要猫哭老鼠!”他上前一步夺过了孩子,孩子哇地一声哭了,那哭声并不凄惨却震动了每个人的心,人们几乎同时喊出了声:“我们要活下去!”

“我们也是人!”

问答和呼喊似乎毫无逻辑上的联系,但悲愤恚恨之情犹如从心底涌出的泉,涓涓滴滴汇聚,成了奔腾溪流。

“注意了,听口令!立正!向后转!”上校下达了命令,要部队撤去包围圈。

“慢!”潘震林扬手制止,他了解眼前这个虎伢子,这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是他收在身边当通讯员,是他手把手将他培养成了一员虎将,就是那点文化水,也是他找人帮他灌的。解放以后,他调去搞技术工作,在一个绝密的单位。打那以后很少有他的消息。如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沙漠边沿这个****分子劳改的农场呢?

“你现在在哪里供职?”

“零一基地!”

“噢!粮食是你们基地的?”

上校点了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们真情······”

面对恩人、老首长,上校心海之潮已经几起几落了,他跟着老首长身历百战,从来都是老首长指到哪就攻到哪。战场上多少回生死与共,你掩护我,我掩护你。然而,惟有这一回是自己带兵前来,包围的竟是自己的老首长,还有这样一些手无寸铁的面黄肌瘦的人们。

他是奉命而来的。

前天晚上接到军列被抢的消息,基地司令员暴跳如雷。搞这一点粮食真可谓费尽了心机。连年的饥荒同样没有放过火箭、核试验基地的将士们。供应线漫长,副食品匮乏,而定量又在不断减少,战士们在建设火箭、核试验基地的劳动中,付出的能量大,补充的少,渐渐,施工部队的勇士们已经举不起那十二磅大锤了,锤越换越小······八磅······六磅······碗越换越大,碗里的东西越变越稀。人们只能用稀粥来安慰自己的神经。

野菜、树叶都成了粮的代用品,只要能欺骗、安慰辘辘饥肠,无论什么代用品都可以。基地周围十几里地内的沙枣树叶都被战士撸光了,沙枣树变成了光秃头。当地的群众心中有气,你部队吃着国家公粮,还要与百姓争食。于是状告零一基地破坏绿化的状子递上去了,居然还递到了******总理手里。

基地司令员奉命进京述职。

周总理十分生气,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询问究竟。

基地司令员吞吞吐吐,但终于还是把火箭、核试验基地将士们缺粮处于饥饿之中、工程进度因饥饿而顿挫的情况告诉了总理。

******潸然泪下,连连自责说:“我这个总理没有当好家,是我失职,让火箭、核试验基地的将士们受苦了。”

正是******连夜向济南、南京、福州、广州、沈阳等沿海各大军区司令员呼吁求助,他说:“我代表火箭、核试验基地部队的指战员向你们化缘来了,我知道你们也很困难,请你们再紧一紧裤带,每人省下一口粮,支援我们的火箭、核试验基地部队的将士们渡过难关······”

******总理的呼声得到了各位将军的响应,得到了全军将士们的响应。黄海的海带、江浙的稻米、东北的大豆、山东的五谷杂粮,一口一口汇集成袋,一袋一袋汇集成车,一车一车汇集成列,那里头有兄弟部队指战员的心意,有部队家属、孩子们的心意。作为接粮代表,上校收到过红领巾捐献的七两粮票和三角钱,那是可爱的红领巾一周的早餐啊······他确实是奉命来要粮的,带人的目的也很清楚,必要时就要动用武力。然而,来到这打谷场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革命启蒙者,看到了他的老首长和恩人,佝偻着腰已经不成人形的潘震林。他了解潘震林将军,一个正直无私而且无畏的人。他之所以成为****,也是由于他敢于直谏。对于那场斗争他无心再去探索,而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对老将军和他的难友们该如何处置呢。他本不想露面,然而,王保天的话,那一番控诉打动了他。是的,他们也是人,也要生存,他们用汗水换来的粮食被拉走了,把他们扔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他深深为之感到内疚。虽然粮食不是他的部队拉走的,但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做法,釜底抽薪的做法,未免有些太过分。他当然有责任感的,他还担负着维护另一部分人的生命线的重任需要粮食去救援。怎么办!老将军的目光企盼着,讲还是不讲?他不能避开那锐利的目光。因为,潘震林将军从来只需一眼就可挖透自己的心底。

······

上校讲完了。

全场人闷声不响。

他们毕竟是有良知的,是经过部队长期教育的,还没有退化到茹毛饮血的地步。生活的磨难虽然已经把他们压到了生活的最底层,但真诚的本性依然闪耀灵光。

潘震林将军的目光从人们的脸上扫过去,扫到谁,谁就低下了头······有人走动了,回家去留下几勺粮食,把大部分悄悄扛到会场······更多的人动了起来。

王保天迎着潘震林的目光发疯似的蹦跳起来。他吼道:“火箭、核试验基地缺粮,我们就不缺了吗,谁愿意让我们的妻子儿女饿死?说呀!难道他们就该活活饿死?不是******了吗?不是亩产七千斤、八千斤了吗?我们有什么罪?大鸣大放大辩论是谁让搞的?”

“王保天!你胡勒勒些甚!”潘震林用尽全身力气吼。

“我要说,老子已经是****了,就他娘的右到底好了,反革命,枪毙、砍头也比饿死强!叫我们鸣放提意见,又来秋后算账,什么******政策!当****就该挨饿,当****的就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人们在王保天的咆哮声中不由自主地又走上去捏紧了袋口。十分简单的念头同时在人们心上划过没有它,孩子们就得饿死。

潘震林颤巍巍地站起来,他让王保天咆哮够了这才开腔。

“火箭、核试验基地的将士们在挨饿,是的,我们的妻子儿女、老老少少也在挨饿。可是,火箭部队的孩子、核试验基地部队的孩子,是我们革命几十年日思夜梦的金娃娃,大老美有原子弹、导弹,北边也有原子弹、导弹,为了打破垄断,那些士兵、军官才从全国各地汇聚到了一起,到这大沙漠上来吃苦受罪。国家强大,国防现代化这是我们几代人的愿望。多少人为了这性命都搭上了,我们还论什么饥饿!你们听到了,这一车车粮食是全国老百姓、军人一口一口省下来的。听见小学生献粮票了吗!听见周总理化缘的事了吗!难道大伙就不心酸,总理都吃窝窝头了,我们国家遭大难了啊!国难当头,连总理都节衣缩食,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好坚持匿下人家的粮食?我们的粮食被收走,是我们自己部队的事,我们不能转嫁危机。同志们,全国人民都在挨饿,好歹我们还可以挖野菜、撸树叶······长征······权当又一次长征吧!······”潘震林将军说到这里已经支撑不住了,他一屁股坐下,差点坐在一把菜刀上,这是一把磨得十分锋利的切菜刀,不知是哪一位拿来准备战斗用的,大约是听了上校的话才悄悄扔在了这里。

王保天听了老将军的话似有所动。然而,他很快铁定下心来,他认定眼前这位军官的话是个骗局。军区拉粮他们来要粮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要置****们于死地。

贱民,失去社会地位的人们,在权贵者眼里不如一条狗。

他不肯松动这一信念。

人们望着这截然对立的两位领袖,一位坚持的无疑是正确的主张,然而,后面是饥饿与死亡的灾难深重的道路;一位坚持的不能说完全正确,然而,却可换来饥肠一时痛快的欢呼,镣铐、锁链、牢狱在饥饿面前便威风扫地,惟有生存的意念在每个人心中啸鸣。

“不动!不许动!”王保天、江小柱制止人们退回粮食。

“保天同志,你怎么那么糊涂!”

“老将军,你才糊涂!饿死了你,他们当你什么?不如一只死猫!”

“王保天!我求求你,听我老潘这一回,要不,你会犯罪的。”

“别的啥都听,就这不听,你不饿,我饿!”

“好!好!你饿!我给你吃!我给你吃!”潘震林一脚踏在碌碡上,左手往上一抹裤腿,右手从身边拾起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刀,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那刀便朝腿上切去了。

只一剖,连皮带肉便划开了,鲜红的血······

“王保天你不是饿吗,吃我的肉好了,火箭、核试验基地将士们的粮食,我求求你······”话未说完,一口血涌上来,哇呀一声,吐出一道红线,天旋地转,一晃身子倒在了地中央。

“老潘!老将军!”王保天扑上去单腿跪下,人们不约而同地一齐跪了下去。黑压压跪了一片。那悲壮的气氛使得上校也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有两三个人上前,七手八脚包扎伤口。

王保天,好一个刚强汉子,热泪横流,他哭着说:“老将军,我们不是不懂人事,是气不过,我们是共产党的叛徒吗?我们不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爱党、关心党才提意见,意见提错了可打可罚,可凭什么把我们往死里整?于天不公,于地不公,于理不公!”

“抢粮我是祸首,是我领的头,上校同志,你们不好回去交账,那好,就抓我回去法办,要不,像那押车的一样,我以我血······”说着拾起地上那把带血的菜刀就要往脖子上抹,亏得众人已经有了防范,上前抱身子的抱身子,抓胳臂的抓胳臂,夺菜刀的夺菜刀,把他救了下来。

上校是通情达理的,他理解这些已经沦落人下的汉子们,犹如笼中绝望的困兽,面对厄运,怎么能不怒吼呢!他说:“就这样决定了,留下三分之一,交回三分之二,我带回去,同志们你们说好不好!”

兵士们目睹这一切谁无同情心,“好!”字出口,颇为豪壮。

他很警觉,都说他打盹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轮流休息的。

天知道今晚为什么两只眼睛没有负起责任来,居然都闭死了,都去休息去了。睡得那么香,那么沉,那么甜。以致当一觉醒来,摸摸两边,一下少了一个人。当摸着空荡荡的草铺时,他的心立时紧缩得很紧很紧,每根汗毛都急得矗立了起来。似乎可以感觉到汗珠子的流向滋滋地渗出毛孔。

他一骨碌儿爬起身,冲出门去,门外空空,夜茫茫寂无人声。

“这是个重要的内控分子,我站阶级斗争的惟一目标,绝对不许丢掉!”

塔米亚尔气象站教导员的话似天空的雷霆一样在耳边隆隆响过,他哪敢怠慢?划着火柴照前照后。

火柴熄灭了,一切重归黑暗。

再划一根,他找到了门框上方吊着的防风马灯,揿下弹簧,顶起灯罩,将火柴塞进去点着了捻子。

沙漠的白日是炎热的,沙漠的夜却变成了另一个季节,这沙漠边缘的绿洲也不能不受其影响。大漠吹来的夜风颇有凉意,他裹紧了皮大衣,一手端着枪,一手提着马灯,手指抠在扳机上,小心翼翼,蹑手蹑足,沿着塌圮的地窨子,沿着砍剩的胡杨树茬子,仔细地察看着。不远处传来一丝灯光,他走过去,透过冒着莫合烟的门缝朝里看,只见屋里云蒙雾罩,简直像个大烟囱,分不清人的脸面。不过听见向导巴特尔的说话声,似乎在问什么事情。

“大哥!你问双妃坟吗?”

“是啊!是啊!双妃坟!”巴特尔连声在应。

迎光的是个老汉,隐约可见一把半尺长的白胡子。俗话说胡子是知识的尺子,那人胡子一大把,却也回答不出巴特尔提出的问题。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来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那是浑厚的男中音,蒙语中夹着汉话。也是说的双妃坟。

巴特尔似乎很关切这双妃坟,一再请他们好好想想。

郭卫东搞不清他们谈话的含义,巴特尔是贫下中牧,是依靠的对象。

郭卫东关心的只是阶级斗争对象赵翔鹤的去向。屋里显然没有他要找的人。他不愿去打扰他们,怕耽搁时间,于是,回头向村外找去。

失去赵翔鹤会使塔米亚尔气象站失去斗争目标,这是一个多么严肃的问题,站里每次运动都有目标,特别是“**********”以来,毛主席的每个“最新最高指示”发表,都可以在赵翔鹤那里找到新动向,有目标可斗,如今······他不敢往下想了,汗已经顺着脊背往下流,就像一条扭动不息的毛毛虫。要命的是不小心一跤摔碎了马灯,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停了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天刚交四更,屋外星光依然灿烂,沙漠边缘,很少有雾,星星的光芒同样在明净的空气里有较好的透明度,可以照见地面的地貌、地物,勾勒出一个粗粗的轮廓。

村子里街前街后都看了,没有人影,郭卫东的心缩成了一团,他几乎要哭出声来失职,这是对革命的严重不忠,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严重不忠啊!

他着急地往村外的一片荒草灌木林走去。宿营前他观察过四周的地形,惟有村后那片灌木林前有一片坟茔,那里长满了荒草。借着星光,他仔细辨认,发现蒿草有人踩过。他拨草快步向前,只见前方有个黑糊糊的大土堆,那上面好像趴着一个人。

郭卫东端起枪,打开保险,蹑手蹑足走近去,近到跟前才辨认出是赵翔鹤,顿时长吁了一口气,把心放回了腔子里。

“喂!姓赵的!”他用枪管拨动他的身子,他显然还在梦中。

“喂!姓赵的!”这一回捣重了。

赵翔鹤睁开了滞涩的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我······叫我?”

“你跑这干什么?”他的火气升起来了,声音也有老大的不耐烦。一场虚惊必然伴来莫名的恼怒,他几乎是不加控制地发泄。

“哦!我怎么跑到这儿睡觉来了?”当他的眼睛落在黑乎乎的半截断碑上时,他一下醒悟了,他喃喃地自语道:“他睡着了,他睡着了!”

“谁?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他睡着了呀!”他翻身寻找着什么,拨开荒草,双手摸来摸去。“喔!在这!在这!”

郭卫东凑上去隐约看得出那是截断碑。

东天在变幻,云缝里泻出一丝曙色使得整个天穹变了样,始而是泼墨濡染,接下来是清水漾入,渐渐地淡化,后来好似冲入了一桶又一桶奶汁,天变得高了起来,地变得阔了起来。那边一条蜿蜒的河道把大漠与草滩隔了开来,白日褐黄的沙丘,此刻黑黝黝的,但拱起的优美的曲线已清晰可见,连绵起伏着一直揉进朦胧的天穹,而这一边的草滩,好像系在蒙古毡帽上的绸飘带,顺着那条自然的沙线,飘然延伸向南天。

赵翔鹤手抚残碑,用袖头轻轻拭去浮土,断碑上露出的是一个血红的大大的X,那是红漆,涂在上面附着力很强,任他用手指甲抠刮都无济于事。赵翔鹤似乎恼怒了,他飞快地向宿营的屋子跑去。这一切都让郭卫东应接不暇,不知是跟随了去好,还是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再采取措施。几乎没有等他回过神来,赵翔鹤已飞快地奔回来,后面跟着神情愕然的巴特尔。

他拿来了一把放羊铲,使劲刮着断碑上的红X,在他看来,这红X无疑是一双卡住将军脖子的手,因为这坟里埋的是潘震林将军,这碑是当年为他竖的。

将军是怎么死的?他的血洒在过雪山草地,也洒在过娘子关前,那他最后一滴血又是洒在哪里的呢?

是洒在这渗透着苦泪和热汗的土地上了吗?

“走吧!这不是好人的坟!”郭卫东不经意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赵翔鹤像被戳痛了心尖子,不无愤怒地断喝,

“这不是打着X吗!不是四类分子,也是······要不打X干啥?”

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瞪眼看着郭卫东,郭卫东觉得有股寒意透入骨髓。他下意识地横过枪。他并不怕他,老右,摘去帽的老右还是****对象,看守他是塔米亚尔气象站领导交给自己的重要任务,再说手中有枪不怕****翻天。不过这一脸凶相倒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巴特尔插到他们两人中间,对郭卫东说:“郭班副!(巴特尔恭维他的称谓,说他工作积极,回去准提个班副。)我打听过了,这里埋的是一位将军,是好人。”

“哼!好人不打X,打X非好人,少噜苏,快点,上路了。”

赵翔鹤充耳不闻,他转过身去铲起土用力培在坟头上,添着添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挖开墓碑底座,那里现出一只腐朽的木盒,他打开来看,里面空空如也。赵翔鹤若有所失地说:“不见了,他们把比性命还重要还金贵的东西抢走了!”

“抢走了!抢走了!”他喃喃念叨着,跪在坟前叩了三个头。

同类推荐
  •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青春卷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青春卷

    少年文章惊天下。新世纪以来,青少年写作成为中国社会一道炫目的风景,图书市场也出现“小鬼当家”的火爆场面。他们的作品,记载了一代人的情感、生活方式和内心世界,是年轻一代对时代和社会的准确捕捉和细腻描绘。他们以其思想的犀利和新鲜,意念的狂发不羁,驾驭文字的收放自如,而令世人瞩目。这些作品是一代人的成长履历,也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读这些作品,就是了解当今的年轻人,了解他们的生活和情感,而了解他们,就是了解中国的今天,了解中国的明天。
  • 失控

    失控

    这是《黑客帝国》主要演员的必读物之一,这本关于机器、系统、生物和社会的“大部头”,揭示了社会进化、特别是互联网发展的“先知预言”,从这本书里,人们可以窥探到SNS的今天和未来。
  • 燕子笺

    燕子笺

    长篇平话小说《燕子笺》,十八回。不题撰人。叙唐扶风茂陵才子霍都梁,高才博学,文韬武略,在安史之乱中,与郦尚书之女飞云成婚;后中状元,又授了宏文馆学士兼河陇节度使,亦与妓女华行云结为夫妇,二妻双双得到封诰。
  • 红颜宰辅

    红颜宰辅

    她是执掌中枢30年从不出错的最强女秘书。她是与李治、李显,李旦,武则天,李隆基、李重茂等“六位帝皇丸”息息相关的唯一女性。在属于狄仁杰、武三思、来俊臣、等千古名臣的朝堂,她长袖善舞,屹立不倒。褪去美女与才女的光环,告诉你一个属于朝堂的政治家上官婉儿。男人权势,怎敌我红颜手腕。
  • 脸书杀死我

    脸书杀死我

    《脸书杀死我》,一部法国人网络生活的诙谐画卷,法国最畅销的小说!《脸书杀死我》风趣而且引人深思。
热门推荐
  • 糖分号

    糖分号

    一艘流浪在星海的小型航母舰,一所名存实亡的学院,能否带领最后的人类,抵抗那所谓的“神”。
  • 长疯

    长疯

    剑与魔法、仙与神明、传说与追寻、发现与创造,长疯用一段段曲折离奇的经历、谱写一曲令人自由畅想的逐梦之歌!
  • 红白喜事

    红白喜事

    其实我不想写简介呢,但是它必须要20个字才可以,有20个字了吗,应该有了吧
  • 天上掉下个水球王

    天上掉下个水球王

    游泳的不能练足球么?练足球的不能参加游泳比赛吗?常规总是用来打破的!看有着顶级水天赋的闻来(十二少),练功用力过猛,莫名奇妙穿越来到地球后,是如何开始这段沙雕又可爱的足球之旅吧……
  • 来自外星的手机

    来自外星的手机

    咻,从天上突然掉下一部手机,正好砸中了王鑫的手,这对家里贫穷的他来说,就像捡到了宝,没想到这部手机,却给他带来很多意外的收获
  • 重生之我带空间来种田

    重生之我带空间来种田

    渣男渣女害的她家破人亡,重活一世,我让我们家活的精彩,可是兵哥哥你救了我,我也还了人情,为什么还要老缠着我?“小萦儿,你看光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顾司爵你给我滚!!”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民法规范适用新编

    民法规范适用新编

    民法总则出台后,如何有效适用民事法律规范成为司法办案人员的迫切需求。为此,本书全面收录了民法总则目前配套的法律规定和司法解释:主要包括民法总则编、物权法编、债权法编、侵权责任法编、婚姻家庭继承编、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编等。随着我国民法典制定出台的立法进程,本书今后将不断修订与完善。
  • 路人甲乙丙的自我修养

    路人甲乙丙的自我修养

    路星死了。作为一个还未体会到社会多黑暗科研水多深的双二年华单身女青年,路星死后有幸进入地府顶级机构六界前十强的快穿公司——地府路人公司工作。嗯,nice......个毛线!部长老狐狸毫无人性压榨劳动力,怎么办?同门师兄姐魔性妹控被迫成为团宠,怎么办?系统38辣鸡全靠她带飞,怎么办?优秀本秀无法掩盖其致死量的吸引力,怎么办?“小路啊,在这干嘛呢?”静静思索如何炸了这座大楼的路星:“公司门口这两石狮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圆润,盘它!”【书友群:175647248】
  • 穿越农家小辣妈

    穿越农家小辣妈

    闫清清,古武世家长女,误入凡尘恋渣男。伤心欲绝回家族,闯家族禁地离奇穿越。一贫如洗的农家,弃妇,肚里带球。看我忘记前尘,重新开始,做最美的自己。赚钱,坐拥霸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