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南家客厅的电话响了。
南薇薇一曲《月光曲》终了，纤纤十指离开琴键，放水里泡了泡，又疲惫地甩了甩手。起身跌坐进旁边的真皮沙发，才懒洋洋抓起电话，气若游丝：“喂~~~~~”
“阿姨你好，我找南薇薇。”潜小麦倚在潜家超市的烟酒专柜旁打电话，眼睛不时逡巡着店里的情况。潜家电话装在二楼超市入口处，除了自家用，也做公共收费电话用。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南薇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甩掉拖鞋，整个人窝进沙发蜷缩成一团。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南薇薇不在。”
“呃？”听着那边略显低沉压抑的声音，潜小麦有了一秒钟的呆怔，随即干脆地说：“那我先挂了。”
“呀，你就不能留言啊……”南薇薇急了，嗓门提得老高，从沙发里一蹦而起。
“留啥言？对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白痴，有什么好说的？”
“说谁呢？谁白痴来着！又是谁笨得连我的声音都分不出来？”南薇薇歪歪扭扭地躺回去，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翘得老高。
“谁急说谁呗？”潜小麦慢条斯理，颈窝夹着电话，给一位邻家大哥拿烟结账。
“你不是说假期要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练字画吗？怎么又跑到外面了？”南薇薇不遗余力地嘲讽。她来过南江，潜家没电话她是知道的。
“想你了呗。我现在就在金田大厦正大门，你快出来。”潜小麦语气变得急促，把小票和零钱递给前面满头雾水的邻家大哥，狡黠地眨了眨眼。邻家大哥欣然会意，好笑地转身离去。
“不是吧？还有两天假哎，你这么早就舍得回学校了？”南薇薇仍是半信半疑，她可不会自作多情。
“舍不得也要舍得啊，今天可是南大小姐你的生日哎。生日快乐，南薇薇！……你快出来！我给你带了桔子，是我大清早去山上，连枝带叶剪下来的。三个一团，五个一簇，皮薄肉厚，黄绿相间，可漂亮了。”
“真的？那太棒了。你总算开窍上道了。”南薇薇欢呼雀跃，闻桔生津。
“十分钟。时间一到，你若还没来，我立马把礼物送给路人回学校。”潜小麦说得一本正经。
“别！咱们好久没逛街了。你得帮我参考一下晚上该穿什么衣服。”随及便是一阵嘟嘟的盲音。
潜小麦拿着话筒哂然，刚刚还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现在立马就生龙活虎了。嗯，不要紧，等下你会变得更加“生机勃勃”的。恶作剧得逞，潜小麦咧嘴一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心里开始倒计时：“60、59……”
一个小时后，潜家电话如期响起。
“该死的潜小麦，你居然又玩了我一回。”南薇薇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刚才，她兴匆匆跑去金田大厦正大门，前后左右，连对街正在维修的下水道都看了个遍，就是不见潜小麦半个人影儿。然后，她又火速进入大厦，把上下六层店面都穿梭扫视了一圈，还是连个毛都没看见。终于意识到上当受骗，打车回家一翻电话记录，才发现，这号码压根儿就不是金田县城的。
“小姑娘，你找谁啊？”潜家爷爷有些莫名其妙。
“呃？……请问，这电话是哪里的？”一拳打了个空，南薇薇郁闷极了。
“这里是南江乡潜家超市。”
“是潜小麦家吗？潜小麦人呢？”南薇薇急急想揪出罪魁祸首。
“小麦去山里挖麦冬了，刚刚才走，大概要傍晚才能回家。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我是她爷爷，可以帮你转告。”听说是找大孙女的，潜家爷爷很有耐心地询问。
南薇薇闻言，马上变得毕恭毕敬，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不用了，爷爷。潜小麦错拿了我的作业本，还是等她回学校，我再跟她要吧。”
晚霞满天，潜小麦回到家时，手里除了半篮子麦冬，还提了几簇连枝带叶、红中泛青的野柿子。听潜家爷爷转述了南薇薇的说法后，憋笑得肚子都疼了。
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又清理好卫生，潜小麦拿了干净的衣物进卫生间洗澡。水声喧哗中，外面隐隐传来了潜小海的声音：“姐姐，有电话找你，是你一中的同学打来的。”
潜小麦暗笑，这个南薇薇还真够锲而不舍的。于是，提高了嗓门吩咐潜小海：“你跟她说‘生日快乐’，我现在很忙，等下给她回过去。”
潜小海答应着下楼了。潜小麦不紧不慢洗好澡，穿戴一新，吹干头发，顺便洗完衣服才下楼。
大老远的，就听见潜小海在依哩哇啦讲话：“真的吗，你有三个神机小霸王？是那种一开机就会说‘啊哦，神机小霸王其乐无穷’的吗？……你真幸福，我还要再帮家里打工两个月，才能攒够钱去买……不行，去游戏室玩会被老师抓走的，打小霸王倒是没关系的……”
对潜小海可怜兮兮的说辞，潜小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家伙每次说到游戏和玩的东西，他就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各位堂哥表哥打电话过来，一聊就是没完没了。晚上顾客比较少，从货架间隙看过去，只有潜小茉一个人在理货，潜小麦便先走过去帮忙，想等潜小海挂了再回电话。
“……正版卡很贵的，而且都是单卡单游戏，我在表哥家玩过的都是盗版的集成卡带……能玩盗版已经很好了啦……将就将就啦，有些卡是三百合一的，上面光《魂斗罗1》就有20多个版本……你好幸福哦……我家大人不让我买的，再说我也没钱……”
潜小麦躲在后面，听了哭笑不得，这次又是谁让他这么羡慕啊？看来他躲在外面没少玩嘛，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那些游戏秘技是骗人的，《魂斗罗》水下八关，为了找到水下八关，我和小表哥打了一个星期，按照秘技书上说的试了好几百次，都还是失败……真的吗？秘技必须是正版卡带才有，盗版的不准？哇卡卡，害我费了那么多力气……”
潜小麦听得头晕眼花，看着潜小海浑然忘我、越说越兴奋的劲儿，忍不住走过去打断他：“跟谁通话呢，这么久？电话费很贵的。”
“哦，我姐姐来了。”潜小海反过身来，眼睛骨碌碌一转，有着掩饰不住的开心：“姐姐，是你同学，但他说今天不是他生日，然后我们就聊起来了。”
潜小麦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火苗子噼哩啪啦窜上来，怒斥道：“潜小海，让你传一句话，你给我传到现在。”
潜小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把话筒塞到潜小麦耳边，一溜烟儿地尿遁了。
“喂，小麦？你别怪小海，是我闲着没事想找人聊天的。”果然不是南薇薇。
“彭辰吗？”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潜小麦不是很确定。
“嗯。我刚刚从南薇薇那里得到你家的电话号码。今天生日宴上，你整她的事，她都跟大家说了。说是15岁的生日毕生难忘……呵呵，拜你所赐。”
轻笑声从那头传过来，话筒贴着耳际，潜小麦竟觉得彼此距离很近：“她开心就好。生日宴成功吗？”
“挺好的。假期留在县城的同学大部分都去了，她父母还请了很多亲戚朋友。不过，她很遗憾你和刘飞鹏不在。”
“祝福今天到了，礼物等回学校再补。”
“你会送什么礼物？”彭辰脱口而出，然后，连他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的八卦。
“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太精致值钱的。刚刚不好意思，我弟弟他不懂事，耽误你很多时间。你找我有事吗？”
那头有了半晌的沉默，就在潜小麦怀疑是不是信号不好时，耳际又传来了彭辰的声音：“是这样的，十月一日，我和沈周、朱守斌去顾老师家玩。听说，接下来会有个省级的英语知识竞赛，学校会选拔代表参加初赛，你尽早准备一下。”
嫡系子弟的待遇果然与众不同。“有你们仨在，哪还有我的机会。”
“不要菲薄，我知道你英语有多少水准。好好准备，参加考试就行了。还是……你没兴趣？”
“不是，我对文科都感兴趣。”潜小麦急忙否定。
“那好好准备。《飘》，现在看到哪儿了？”免费老师开始检查作业了。
“玫兰尼死了……”
一阵凝滞的沉默，气氛变得有点伤感，彭辰快速做了总结：“知道了。那就这样，咱们学校见。”
“好，学校见。”随后，潜小麦先掐断了电话。转过身来，却见父亲杨勇正倚在门口，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到爸爸房间来，有事情跟你说。”熄灯关好店门，父女俩往楼上走去。
“听小海说，刚刚是男生给你打电话。”杨勇皱皱眉头，用的是肯定句。
该揍千拳的潜小海，舌头三尺长的潜小海，潜小麦心里暗自打官司。
“是同班同学，他跟我透露了个竞赛消息，让我提前做准备。”
“嗯。”杨勇点了点头，表示相信：“是我让小海时刻注意的，作为兄弟，他不论现在还是以后，都有义务保护关心两个姐姐。最近农村和学校风气都太差，不少女生跟男生打情骂俏，还有的私奔，甚至是未婚先孕。别人怎么样，咱们不管。但咱家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
潜小麦心底翻了个白眼：“爸爸，你想太多。”
“这叫未雨绸缪。你年纪大了，离家上学，身边又没有人监督，我和你妈能放心吗？女孩子嘛，就应该……”BaLaBaLaBaLa，杨勇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就差来个《女诫》《女则》了。
潜小麦惊诧于平时闷声不吭的父亲，一旦来真的，居然这般口若悬河。她绝对相信，如果父亲读过《女诫》《女则》，这会儿他一定会搬过来完完整整给自己上一课。
都是电话惹的祸，看来以后绝对要杜绝男同学往家里打电话了。
潜小麦连连告饶，信誓旦旦保证：“爸爸，我现在读书画画都来不及，哪会有那种闲心思。你放心，我保证，大学毕业前专心致志读书，绝不谈恋爱。”
杨勇虽然没什么表示，想来对女儿的保证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起身，拿钥匙开了抽屉，递过一个文件袋，说：“华阳的店面，你五叔已经帮你租出去了。一年的租金，都存在爸爸的账户里。另外，三证也已经办好，都在里面，是你的名字。”
潜小麦一一拿出来过目，确认无误后，又一一放回去，递给杨勇说：“爸爸先替我保管吧。我现在不缺钱，超市里资金短缺的话，租金你就先拿去用。”
“不用。咱家盖房子没花多少钱，一楼租金收了一笔，乔迁宴客的时候礼金又收了一笔，接下去天麻马上就有收成了，运营一个超市并不难。”
“那好吧。”潜小麦也不多作坚持，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抽个时间，爸爸带爷爷奶奶和妈妈去华阳玩吧，看看店面，顺便也带奶奶去医院诊治一下。最近，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想是腹水情况很严重了。钱算我的吧，奶奶对我挺好的。”
“应该这样做，他们会很高兴的。要不，就明天吧？趁你在家，多个人帮衬。只是大人们都不在，你们三个小鬼当得了家不？”杨勇笑着赞成。
“你放心。爷爷奶奶来回坐车吃不消的话，你们就是在华阳住一夜，我们也能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潜小麦夸下海口。
“也行。咱就给个机会，让你们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我去跟你妈商量一下。”
杨勇起身就要往客厅走，却被潜小麦涎着笑脸拉住了衣摆，言语有些语无伦次：“爸爸……那个怎么说？……我以前不是故意要瞒他们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说财不外露么？农村人多嘴杂，说出去，天天有人跑过来问我怎么赚的钱，挺烦的……”
杨勇回了女儿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爸爸帮你搞定，大人们做事，心里都有数，不会让别人来烦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