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房之中昏昏惨惨,阴森至极,刘娥、龚美进了里头,顿觉一阵寒意透骨,又有一股异味熏鼻,令人够呛!那门口处,衙皂头目将此二人交与狱头,让他切记不可怠慢,那狱头只有连声称是,皂头这才离去。狱头本是一四十余岁的壮年之人,身材却是瘦削不堪,沿那两侧牢房中的小道行驶,有几间牢房中虽有囚犯,却是死气沉沉;也有牢房中,见有人来,只看了一眼,又默不作声;往里头又走,有人身上则是伤痕累累,有人却是毫发无伤。狱头将二人带进里头两间牢房,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两间是最干净,就是湿气重了些,进去吧!”说着,又分别开了锁,让二人进去。
这刘娥倒也视若无事,长舒了一口气,转了身与龚美分别进了各自牢房中。牢房内只一堆破旧草堆平铺为褥;草褥前还有一小案桌,桌上点着一支仅剩一半的蜡烛,烛泪点点,里头才有一丝光亮;牢房俱是木柱围住,那柱上漆早已脱落,刘娥与龚美都只坐那草褥上。狱头又看这二人如此恪守规矩,一面给两间牢房上了铁锁链,一面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少时就有人给你们送些饭菜了。”说完,便已离去。
刘娥看向龚美,只见他独坐草褥上,闭眼合目,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否对刘娥有所怨怼,还是何因,丝毫不曾理会她。刘娥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声唤了一声“兄长”,狱内又沉入死寂中,刘娥又沉思了一刻,不禁怪道:“兄长为何又不理娥儿,无端无故教人徒生烦恼!”
那牢房中的龚美听了这一席话,才起了身,走向两牢房间的柱栏处,问道:“娥儿只知嗔怪愚兄无端无故,莫非妹妹真未察觉今日之事可疑之处?”
想来刘娥本是良善之辈,哪里及得上龚美思虑忒多,不免又反问起:“不知兄长究竟所言何事?”
龚美见她确是当真不知,竟如此不曾对人、对事有所防患戒备之心,倒越发为刘娥日后之途有所忧虑,遂又背对着刘娥,叹了一声:“娥儿细想想,你所救的流姬,午后便已出门,时至官差拿人、日近西山时仍未归来,这其中你竟不觉有甚蹊跷么?”
刘娥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倒是兄长多虑了,店家不是说流姬姐姐出去买针织布料去了么?”
龚美不禁冷笑了一声,将心中疑惑尽说了出来:“店家所言或许非虚,反倒是你那流姬姐姐,她可是当真是去买针织布料去了?”
刘娥仍是不信龚美此虑,想了一下,道:“许是有些别的事耽搁了也未可知。”
“妹妹总是如此千方百计为他人找诸多借口,”龚美微微摇了摇头,只听他又言道:“如今各个城中都于你画影图形,便是天子脚下也不曾例外,想一路从长洲至此,历经多少城池,皆因海捕文书非自己城中所出,故而都曾险过。即是进汴京亦是如此,可为何那官差衙门直至你我入城多时,才发现我二人行踪?细算时辰,倒反是那流姬身上诸多可疑,若她用采买布料为幌子,其中却用些时间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倒也说不一定呢!”
刘娥此刻隐隐约约也知道他所说何事,道:“我真心待她,想来她本性也应不坏,何故要如此对我?想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改日若能细问店家一番便可知晓。”
龚美听她还想细问店家,不免觉得可笑,转过身去冷笑道:“如今你我皆是身陷囹圄,如何再能细问于他?”
“兄长莫要未此区区小事担心忧虑,且听娥儿细讲安排,”只见那刘娥又不疾不徐接话上来,“娥儿与官差出客栈时,曾有意与店家说些私事,不知兄长可曾记得?”
“那时自然!”
“自今日入住客栈时,我已知晓那店家本是爱财之人。我又曾打量那皂头屡次肯相住于我,我才借他好意回房,丢下符节,留信店家,好让他帮忙,将符节带与张给事府上,若秀芳姐姐与张员外已到汴京,自会搭救于我;即使未至城中,那张给事大人也应识得此物,必要寻我二人追根究底,岂非是好救我等出此困境?”
龚美听她这番谋划,倒是极好计策,不想这素日只知她如此貌美,人人爱慕,却也是冰雪聪明的佳人,连声称好,可心中仍不免为她挂心,只忧她太过轻易信了他人,即是日后能出入高堂之处,不免也会遭人陷害。想到此,又觉刘娥如此冰清玉洁,又是玲珑剔透,堪为女中诸葛,况且曾三番五次拒绝自己好意,若强行要她跟了自己,只怕不能出人头地,想起自己只是一小小银匠,日后恐怕还会受一世苦难,与其到时连累于她,不如早些将从前心思都放下。
“来,吃饭了!”又一阵吆喝声打破牢房内的寂静,却是一小狱卒依次开了牢门,端了几个小菜给狱中囚犯,而此处的菜都是简陋的很,只是几个清淡素食,要么是多放了盐团,也有是菜中无盐,再加个一小碗米饭,也是半熟,刘娥与龚美只得将就着吃了。
牢房墙上高处,只有一小块窗户,好容易有月光照射进来,又只听一阵乌鸦啼叫,又似非为好事。
刘、龚二人吃完,便早已各自倚着草褥睡去。一夜辗转反侧,乌鸦啼叫令人心烦,好容易到深夜才得以熟睡。夜中天寒,外头不觉中降了寒霜,冷露打透树枝,那乌鸦又似觉得寒冷,只挥动双翅飞去,空剩明月高挂树枝,寒冷笼住整个汴京,乃至天下苍生,又不知何处有人,此时也为曾睡,还奏着长笛,一曲《更漏子》声凄凄,又扰睡去之人的心禆。
次日一早,牢房内的囚犯都在熟睡之中,只有刘娥早早醒来,卧在草褥上闭目养神。忽听见外头似有动静,果真是狱头领一女子到刘娥牢房之外,那女子一身半旧素衣裹裙,看着牢房内侧卧的刘娥,急切叫道:“娥儿!娥妹妹!快醒醒啊!”
刘娥睁开眼睛,看向外头,原来正是秀芳在外头,欣喜间叫了声“姐姐”,又怕眼前此景是心头之幻,身在梦乡,忙唤起隔壁熟睡的龚美一同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