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子被放了,过了一天,陶府管家梁满福来到刘家,对祠堂里鞭杖刘桂子之事代陶府致了歉意,并给了刘家一百块光洋,表示对刘桂子的抚慰。各人骨肉各人痛,对女儿受此打击刘老憨夫妇正在伤心之中,但陶家致歉来了,鼻窦大了盖住嘴,刘老憨夫妇便什么怨言都打住,并对陶家老爷的抚慰表示感谢。
然而,陶家老爷的抚慰并不是随便给的,梁满福随后便提起了另一件事,说:“陶老爷让我来,还有一件事要与你们沟通,老爷说,四少爷曾拜大嫂子为寄娘,受益匪浅,很是感谢,但少爷与桂子少不更事互托终身,这事多有不便,还请二老开导女儿,打消这个念头,如果桂子能另外许配合适的人家,我家老爷愿将桂子作义女看待,打发她全套嫁妆,若桂子出阁以后二老感觉孤苦,少爷可仍然认大嫂子为寄娘,对二老终身奉养,你们看老爷之意如何?”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老爷都发话了,也表了情意,自然是依了陶家,于是便答复,于是梁满福告辞。
此后刘老憨请来媒婆为女儿保媒,但刘桂子心情未平静,看了几处人家总是不依,刘老憨夫妇原本也想也想要为二女儿高攀一点,因此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两个月以后,媒婆在木坪山找到一户姓周的人家,告诉他们,这户周姓人家家主周老大,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周立英年已十八,次子周立才年已十五。周家在木坪山原来也是富裕人家,祖上积得有田产,除自耕自种以外还小量放些租子,家境一度殷实。有钱人读书,无钱人喂猪,读书就能参加科考,中举入仕,喂猪就能积攒,就能养家糊口,周家祖上富裕,也讲究读书,也有人中过秀才举人,虽然算不上科考入仕,但也不失为书香世家。到了周老大手上,家里遭了劫难,家境也就衰落下来,但还是算得上是一般人家。为了不失书香脉气,周老大仍舍命送儿子读书,长子周立英读了四年私塾,又上了清溪集的国语学堂,能写会算,才智过人,在木坪山也算是个有用之才,与刘桂子相配甚为适当。
这回刘老憨夫妇听了媒婆的介绍甚是满意,便谢了媒婆并开导女儿。这时刘桂子已经心态平静了些,便依了父母,不久与木坪山周家定了亲,过了门。
木坪山周家其实也是一个清贫之家,那媒婆为了促成这门亲事,对周家的家境说得很圆滑,刘桂子过门以后才知道,周家祖上确实有些家业,书香世家也不假,但现在周家已经成了佃户,连一般人家都不如。
不过刘桂子对此没有抱怨,不仅没有抱怨,而且对周家很敬佩。
周家遭了劫难以后家业衰落,但传到周老大手上比一般人家还是没有差,如果像常人那样就图个养家糊口,还是温饱有余,但周家是书香世家,周家的人识书达理,在木坪山很受人尊重,为了不失书香脉气,周老大在家道不景气的情况下,仍舍命送两个儿子读书,其中让长子周立英读了私塾乡学以后,还挑着皮箱书笼去了凤西书院读书,而且学业优异,如果家境允许他准备报考南州的高等学府,做栋梁之材。
然而他不知道,为了他兄弟俩读书,父亲周老大已背上了一笔巨债。
就在周立英报考凤西书院那一年,周老大为了给他凑求学费用,向本姓族长也是乡绅的周孔之借了一百五十块光洋的高利贷。周老大种田是一把好手,当时家里也还有五亩上等级的水田,他算定秋收以后用谷子抵债,是可以把这笔高利贷还清的,因此他在借贷时和周孔之商定,秋后按时价以稻谷来清偿。
然而,那周孔之为富不仁,他早就盯上了周老大那五亩肥田,秋收还贷时他把粮价压得很低。这年是丰年,粮价确是跌了一点,但没跌到周孔之压的那个价,如果按他压的那个价用稻子来抵还借贷,周老大要多出七八石粮食,他很心痛。周孔之又有意放钓,说集市上的粮价要高一些,要他把稻子挑到集市上卖了,用现钞来还贷他要合算一些。周孔之知道木坪山市场小,方圆都是农家,没有多少人籴粮,他这粮食三五个月变不了现,并且他还知道周老大的两个儿子正在读书,少不了花钱,而他的高额利息却在一天天地涨,一天天地滚,有了他那五亩肥田,不怕他还不起这笔滚起来的钱。
周老大因为心痛那多出的七八石谷子,依了周孔之,便往木坪山墟场卖粮。在那里他出手的粮价果然比周孔之压的价要高一些。其实,这是周孔之有意放钓,让他偿点小甜头,而接下来的事,都不出他的算计。零零星星地卖粮,几个月下来周老大手头并没有积存多少现钞,转眼来年的学费又要准备了,为了儿子读书他没能挤出银钞还贷,于是当年的还贷计划便落了空。
第二年周老大大病了一场,花了不少钱才保住了一条命。因病田里功夫也不如以往精细,收成又大减,就更谈不上去还那笔借贷了,而周孔之也不急着来催,有意让它长息。
到了第三年秋后,周孔之看看那笔高利贷利滚利,息滚息,算起来折抵那五亩水田差不多了,便拿起账本到周老大家催债来了。他算盘劈劈啪啪一响,那笔高利贷三年间竟翻了上十个跟头,原本数额不是很大的一笔债务现在已变成了一笔巨债。周老大无力偿还,周孔之便要他以那五亩水田抵还。
那五亩水田是他老周家的命根子,两个儿子正在读书要花销,以后还要成家,没有了这水田他们吃什么?没有了田地儿子要成家,谁家的女儿看得上?周老大心生怨恨,他想,当时他勒紧裤带要还贷,他却故意压低粮价,要他多出七八石。这也罢了,虽然他当时有些心痛,但咬咬牙从口齿里面抠一点,他也会挺过去,可他偏偏却要放钓,现在利滚利息滚息,数额不是很大的借贷变成了巨债,看他无力偿还便要他以那五亩水田抵还,莫非他早就算计好了,在打他这命根子的主意?他越想越愤恨,可又奈何不得,他是族长,又是木坪山这一方的豪绅,没办法周老大只好屈从。不过好说歹说总算争了个四年赎期的典抵,四年内还了那笔巨债还可以把田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