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点点头。“也许你不知道,赤珏姐姐以前救过我的命,待我如同亲姐妹……她前跟我说,她有一个皇女妹妹,叫白婧。……也许这个白婧妹妹会在宫闱之斗争中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或者是荒芜原野上一滩不明显的鲜血……所以我答应她,来以命换命……咳咳。”
我的眼眶都湿润了。“我没有给与她什么,为什么她给予我那么多。”
黄箬的嘴角一翘,煞是迷人。“这就是情谊,并非要在一起陪伴,但是永远不忘彼此挂念对方……王爷,微臣的使命完成了……告退了……”
我想要去抱她。
她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匕首,刺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黄箬……”我伸手去夺,没碰到。狱卒急忙给我开了牢门。
黄箬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住鲜血,可是挡不住……
我的手血红。
“婧儿姐姐……”她的明眸里透露着这个世界的无奈,仿佛她什么都不想失去,但是她不得不失去。“你能让我这么叫叫嘛。”
“能……我想听,你多叫叫我……”我已经哭成泪人了,“我让太医来救你,你不会有事的。”
她温柔地摇摇头,“不必了。婧儿姐姐……我黄箬的这条生命是赤珏姐姐给的。要是我不珍惜了……那就是因为我把它还给赤珏姐姐。”她边说,嘴角淌满了鲜血。
“你伪装跟我敌对,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我是宿敌,其实这么做是为了帮我?”我现在才明白,一切都太晚了。除了哭泣,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点点头,“黄箬不才……只能想出这个办法。这样我还可以帮姐姐顶顶罪,否则谁都怀疑你我是同党……落下把柄,会让姐姐不能获胜……”
我紧紧地搂着她,她在我怀里安静地要把眼睛闭上了……
“黄箬妹妹,你别睡……一睡就起不来了……你别睡……”我疯狂地呼唤。
她最后的笑容仿佛一朵迷人的曼陀罗花缓缓在绽放中消散,“姐姐,婧儿姐姐,我累了……箬要休息了。”
黄箬的眼睛缓缓合上……
我的心却再次被撕裂出一个大口。
这个世界的声音徒然凝滞了。
狱卒匆匆赶来,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小婵眼疾手快,把匕首从黄箬的身体里抽出来,放在我手上。我会意。
狱卒赶到时间只能看到我的残忍一面了。
我把匕首紧紧攥在手上,哈哈大笑。
“王爷。您对她做了什么?”狱卒大声嚷嚷道。
“谋害本王的皇姐,你黄箬还想逍遥法外,看来你还没那么大本事。”我侧过脸,强忍着泪水,又残忍地在她身上扎了一刀!心里同时怒喝道,箬儿!姐姐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王爷,这个本就是死囚犯,您不必如此啊,让我等小的跟女皇如何交代。”狱卒摊摊手。
“你爱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黄箬这等小民本就是该死!她杀了我的皇姐!你知道丧失亲人之痛吗?”我说完,嚎啕大哭,其实我哭的意不在此。但是狱卒都深深叹息了。
我的演技非常成功,龙小婵把丝巾递给我擦泪水的时候,我突然停顿了一下。
白婧已然不是白婧,变得如此的虚伪,这都该怪谁?
“王爷,这个尸体怎么办?”狱卒问道。
我把丝巾捂着鼻子上,摇摇头。“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尸体如今遇上了这般炎热的天气,没放许久就会腐臭。你等不如早日安葬了她。死刑犯早死晚死都一样。”我拉着龙小婵走到门口。“我等得走了,这般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小婵点点头,尾随着我出了天牢。
我走出几多路,心里再也承受不住了。为什么黄箬会落到如此的地步,为什么我明明是她用性命来保护的!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亲者恨仇者快的样子!身子一软,几乎毫无气力地瘫倒在地上,幸亏龙小婵扶住我!
“王爷,别难过了,这……”
“还有谁?”我的眼神都是戒备。
“什么还有谁?”龙小婵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还有哪个人要弄死我?我还要弄死谁?”绝望,我的眼神里、心底里满是绝望!
十月初秋,穹顶苍白,大地从我的脚下延展开来,一直到天与地的分界线,有鸟鸣声,自落叶间穿过,整个世界安宁地有些萧瑟。
缓缓侧过头,脸庞上的无奈显露无遗,苏回就这般看着我。我也这般看着苏回。
“王爷,该回宫了。”他轻咳了两声,焦急地劝道。
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天也渐渐地乌云滚滚,这并非是下雨的前兆,而是接下来的数日都要阴霾笼盖了。
小婵的眼眶血红,把披风轻柔地盖在我的脊梁上,又在脖间系好。
沙尘弥漫,地表渐黄。
“以后我们多来看看黄箬吧,她一个人在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怪可怜的。”哽咽地说道,我不忍再三回头,那里埋葬着一个多么隐忍的灵魂,当初她刚正不阿地斩下龙妖儿的头颅之时,我就应该知道,她是多么的不同。只是我总是感情用事,所以不明晓,在临危之际却是她给我生生上了一课。何为人?何为人情味道?
“这几日女皇拒不见人,把自己一个关在无忧殿里……”生怕再渲染悲悯的气氛,苏回低沉地汇报着宫里打探来的消息。
龙小婵双眼无神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反映。
提了提嘴角,掠过一抹自嘲,旋即下了决定,声音明亮道,“我去见见母皇。”
早有马匹的嘶鸣声,三个人驾马远离了这片伤感之地。
黄箬沉入了我的脑海深处,接下来或许还有更多的魑魅魍魉在等待着我。
荒沟野地与皇宫路途行程将近两天,驾马也是种极其疲累的。从荒凉到茂密,又到了铜墙铁壁的荒凉。
守卫士兵恭敬的行礼昭示着我又再次跃入了这般黑暗不见底的牢笼。
无忧殿。
群臣在殿口苦苦守候,嘈杂相语。
在我进入人群中不久,有人发现了我的身影,大呼道,“七王爷,你来得正是时候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七王爷,皇上她一个时辰前召见了八王爷,我等都焦虑万分。”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我好不心烦。
苏回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单臂举起了剑鞘,洪亮道,“众位大人,七王爷正是来处理此事的,望大家稍安勿躁。”
大臣们见到这段话仿佛是得了安慰,又都心安了。
殿门大开,俏丽身姿在我眼前一亮,白净的脸颊上镶着两颗红彤彤的眼眸,挪了几步,在我身前停下。
众人极快地涌了过来。
八皇妹只顾着哭泣,猛然扑到在我的怀里。
我任凭她不说话,伫立在殿门口。
“皇姐……”
我的余光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进了大殿,而后又迅速地出来,传谕道,“皇上宣七王爷进殿!”
这才从我的怀里脱出身子来,让我心疼地擦尽泪水,吱吱唔唔了几声,八皇妹啜泣着陡然道,“皇姐,对母皇说话一定要软一点,她很不开心。”
默默地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如同奔赴刑场一般地凛然。
这一刻,我必须要面对的。
黄箬之死只能为我抵挡死罪,但势必还有腥风血雨要迎面袭来。
大殿之上,负手而立。
“参见母皇。”我行了一个礼。
听闻声音,对方徐徐转过身子,一夜之间似乎被打击地千疮百孔的精神映照在那副皮囊上,暗淡无光。“五皇女之死一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我强忍住内心的颤颤巍巍,咬着牙道。“母皇冤枉儿臣了。”说罢这句,头顶上有强烈的照射和危险之感。
不敢抬头。
咆哮道,“说!那你出宫做什么去了?”
我的腿倏然软了许多,在脑海恍惚间,我听到自己的回答居然是:“儿臣寻访故友去了!”
怎么能编这么个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谎话!
寻访故友?哪里来的故友?果然不能说谎话,一个谎话是要一千个谎话来圆的。而也有终圆不下去的时候。
对方咯咯大笑,嘲讽道,“寻访故友!你当朕这女皇是白当那么多年?连是非真假都无法辨明,任由你们这样的人欺骗?”
立马叩首道,“儿臣不敢。”我感觉身后有一股凉气在上串下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这个以残暴著称的母皇拖出去,咔嚓。
想到这里,我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大皇女,五皇女之死,没有一个跟你脱得了关系。”她咬牙切齿道。
我骤然觉得自己好冷酷。
大殿在我思忖的过程中,又陷入了一方寂静。
她渐渐远去,端坐在上方,良久,吐出一句话,“告诉朕,你是不是觊觎皇位已久了?到底有多么迫切?”
我摇摇头,“母皇误解我了。”之所以这般镇定,因为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婧儿。你知道么,你正在成为第二个朕。”她的语气显然收敛了许多,也不再是劈头盖脸了。
抬头看着她,神色依旧黯淡,却少了那么多的戾气。
“朕自来不忍看到你们皇嗣之间相互残杀,但是现在宫中杀意正浓,朕的四个皇女中居然死了两个,而且居然都是因为你!之前在朕眼里,你是最不想争权夺位的一个,似乎活在一个清幽的雅境之间。可事实上,你的手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来得残酷。”
她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
“你或许有一万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有一万亿个为你挡死的人,但是事实的真相不尽如谣传也不一定如同史官所撰写。只有你心里明白,她们一个个是怎么死的,是谁杀的。婧儿,你年纪尚小,不明白朕的高楼危寒。她们还在的时候,朕可以保全你,但是她们死了,她们的党羽不会饶过你的。自以为胜利,却会陷入无尽的纷争中。最后如同有一天,你坐上了朕的位置,势必与朕一般,如坐针毡。手中这把刀再也停不下来了。”
脑海里嗡的一声,我几乎要昏倒在大殿上。
果然,我为自己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输了,或许是赢了,而赢了,可能会遭遇更多的惨痛。与世事不一样,这就是皇位。”
她的目光呆滞,在思考些什么。
或许她在思考过往自己的争权夺势,想告诫我不再犯错,但是我能么?我确实不贪皇位,可宫里那么多浪子野心,非要置之我死地的人,他们会放过我吗?
一入辕门,深似海。
把自己从沉思之中脱离,她整了整精神,柔和道,“你是我的缩影,所以作为母亲,我并不喜欢你。希望,有一天,你会让我重新审视你这个孩子。”
惊诧地看着母皇,许久,我点点头。
“退下吧。”我依然恭敬地起身退去,重新推开大门的那一刻,眼里噙满了泪水。
一行鸿雁在皇宫上空发出齐整洪亮的唤声。
“倌歌要见你”。我从听到这句话的这刻起,有些诧异,而传递此话的人的声音里略有一些不满。
他是苏回。
碧波在脸颊上荡涤着方才的阴霾,我侧过脸去,缓缓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旧是芳草地,亦然香满怀。”苏回不情愿地传达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撇下前来询问的群臣,穿过她们之间,径直向往倌歌所在的地方。他在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等我,令我揣摩其中的意味。猜不透,或许他安放了一颗柔情蜜意的棋子待我臆测,直到谜底揭开,令我狂喜不已。
抑或是简单直白的叙旧,在与我分离的日子里那点萦怀思念。
不由想着,就加快了脚步,匆匆而去,路不远,舍弃了俗气的坐轿。就我这样一人便好,携着一颗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