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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恩仇了了(1)

刀光一闪,丁云鹤的身子突然倒飞而出,凌空两个翻身,“砰”的一声撞在屋檐上再跌下来,脸上已看不见血色,胸膛前却已多了条血口。

鲜血,还在不停地泉涌而出,丁灵琳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路小佳正在叹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剑,竟还比不上白家的一刀。”

丁灵中手中剑光飞舞,还在独力支持,但目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然后刀光一闪。

只听“叮”的一声,他掌中剑已被击落,刀光再一闪,就要割断他咽喉。

路小佳突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已架住了傅红雪的刀。

好快的剑,好快的刀!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傅红雪的眼睛里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路小佳大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杀他!”

傅红雪厉声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因为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傅红雪冷笑,道:“我不杀他,更后悔。”

路小佳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他跟我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路小佳道:“当然有,因为他也是白天羽的儿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一惊,连丁灵中自己都不例外。

傅红雪似已呆住了。

路小佳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他的母亲。”

傅红雪道:“他……他母亲是谁?”

路小佳道:“就是丁乘风丁老庄主的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大地竟似突然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路小佳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这件秘密:“白天羽是丁大姑在游侠塞外时认识的,她虽然孤芳自赏,眼高于顶,可是遇见白天羽后,就一见倾心,竟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终身交给了白天羽。”

“这对她说来,本是段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感情,他们之间,当然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会抛弃一切,来跟她终生相厮守的。却不知白天羽风流成性,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而已。等到她回来后,发觉自己竟已有了身孕时,白天羽早已将她忘了。以丁家的门风,当然不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母亲。恰巧那时丁老庄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于是就移花接木,将丁大姑生出来的孩子,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在身边。再加上丁老庄主兄妹情深,为了要让丁大姑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么样做的。”

“这秘密一直隐藏了很多年,甚至连丁灵中自己都不知道……”

路小佳缓缓地叙说着,目中竟似已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之意。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叶开忽然问道:“这秘密既已隐藏了多年,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路小佳黯然道:“因为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突然扭曲变形,慢慢地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丁灵中。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锋已完全刺入他肋骨间。

丁灵中也狠狠地瞪着他,满面怨毒之色,突然跳起来,嘶声道:“这秘密既然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路小佳已疼得满头冷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道:“我也知道这秘密说出来后,难免要伤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说了,我……”

丁灵中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不说?”

叶开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因为他若不说,傅红雪就非杀你不可。”

丁灵中冷笑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难道我杀了马空群的女儿,他就要杀我?”

叶开冷冷道:“你所做的事,还以为别人全不知道么?”

丁灵中道:“我做了什么?”

傅红雪咬着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说?”

丁灵中道:“你说。”

傅红雪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丁灵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

傅红雪道:“我本来的确不知道的,直到我发现杀死翠浓的那柄毒剑上,用的也是同样的毒,直到你自已承认你就是杀她的主谋。”

丁灵中的脸色突又惨白,似已说不出话了。

傅红雪又道:“你买通好汉庄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显,所以将好汉庄的奴仆,全都聘到丁家庄来。”

叶开道:“飞剑客的侠踪,也只有你知道,你故意告诉易大经,诱他订下那借刀杀人的毒计。”

傅红雪道:“这一计不成,你又想让我跟叶开火并,但叶开身旁却有一个丁灵琳跟着,你为了怕她替叶开作证,就特地将她带走。”

叶开长叹道:“你嫁祸给我,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实在不该杀了那孩子的。”

傅红雪瞪着丁灵中,冷冷道:“我问你,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丁灵中垂下头,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叶开道:“我知道你这么样做,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说出来,是谁叫你这么样做的。”

丁灵中道:“我……我不能说。”

叶开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丁灵中霍然抬头,道:“你知道?”

叶开道:“十九年前,有个人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他本不该说的话,他生怕被人听出他的口音来,所以才要你去将那些听他说过那句话的人,全都杀了灭口。”

丁灵中又垂下了头。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现在我只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丁乘风?”

丁灵中咬着牙,满面俱是痛苦之色,却连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他是不是已默认?丁乘风兄妹情深,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痛苦终生,他当然要报复。

他要杀白天羽,是有理由的。

路小佳倚在梧桐树上,喘息着,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信丁老庄主会是杀人的凶手!”

叶开目光闪动,道:“难道你比别人都了解他?”

路小佳道:“我当然比别人了解他。”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奇特,缓缓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送给别人去抚养的孩子,我的名字本该叫丁灵中。”

这又是个意外。

大家又不禁全都怔住。

丁灵中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就是……就是……”

路小佳微笑着,道:“我就是丁灵中,你也是丁灵中,今天丁灵中居然杀了丁灵中,你们说这样的事滑稽不滑稽?”

他微笑着,又拈起粒花生,抛起来,抛得很高。

但花生还没有落下时,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嘴角还带着微笑。

但别人却已笑不出来了。

只有丁灵琳流着泪在喃喃自语:“难道他真的是我三哥?难道他真的是?……”

丁云鹤板着脸,脸上却也带着种掩饰不了的悲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样一个三哥,总不是件丢人的事。”

丁灵琳忽然冲到丁灵中面前,流着泪道:“那么你又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你去做那些事的?你为什么不说?”

丁灵中黯然道:“我……我……”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健马急驰而入。

马上的人青衣劲装,满头大汗,一闯进了院子,就翻身下马,拜倒在地上,道:“小人丁雄,奉丁老庄主之命,特地前来请傅红雪傅公子,叶开叶公子到丁家庄中,老庄主已在天心楼上备下了一点酒,恭候两位的大驾。”

傅红雪的脸色又变了,冷笑道:“他就算不请我,我也会去的,可是他的那桌酒,却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喝吧。”

丁雄道:“阁下就是傅公子?”

傅红雪道:“不错。”

丁雄道:“老庄主还令我转告傅公子一句话。”

傅红雪道:“你说。”

丁雄道:“老庄主请傅公子务必赏光,因为他已准备好一样东西,要还给傅公子。”

傅红雪道:“他要还我什么?”

丁雄道:“公道。”

傅红雪皱眉道:“公道?”

丁雄道:“老庄主要还给傅公子的,就是公道!”

“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你以为它已忘记了你时,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了。

天心楼并不在天心,在湖心。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

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睇。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

夜色更浓,星都已疏了。

“欸乃”一声,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上了楼。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似的,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的欢悦和兴奋。

“人都来齐了么?……”

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这里。

因为这老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十九年不共戴天的深仇,眼看着这笔血债已将结清,他为什么竟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这连他自己都不懂。

他只觉得心很乱。

翠浓的死,路小佳的死,那孩子的死……这些人本不该死,就像是一朵鲜花刚刚开放,就已突然枯萎。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死在谁手上的?翠浓,他最爱的人,却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灵中是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他的兄弟。

他能不能为了翠浓的仇恨,而去杀他的兄弟?绝不能!

可是他又怎么能眼见着翠浓为他而死之后,反而将杀她的仇人,当作自己的兄弟!

他出来本是为了复仇的,他心里的仇恨极深,却很单纯。仇恨,本是种原始的、单纯的情感。

他从未想到情与仇竟突然纠缠到一起,竟变得如此复杂。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它。

因为他知道,纵然杀尽了他的仇人,他心里的苦还是同样无法解脱。

但现在他纵然明知面前摆着的是杯苦酒,也得喝下去。

他也已无法退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已面对着丁乘风,他忽然发觉丁乘风竟远比他镇定冷静。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白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没有坐下去,也没有开口,到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乘风自己却已慢慢地坐了下去,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

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复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

他的脸色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

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公道确实只有一种,只可惜这种公道却常常会被人曲解的。”

傅红雪道:“哦?”

丁乘风道:“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

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道,但你若也有个嫡亲的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已受了重伤,我的二儿子已成残废,我的三儿子虽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

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

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刀。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满怀悲愤的老人。

丁乘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定要你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日。”

他淡淡地接着道:“今日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日我的子孙若要杀你为我复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

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叶开就站在他身旁,目中的痛苦之色,甚至比他还强烈。

丁乘风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为这仇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

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

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

傅红雪分不清。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饶他!”

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可是马空群——我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

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可惜你无论怎么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傅红雪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

他不再回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了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愈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准备将杯中酒喝下去。但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

刀光如闪电。

接着,“叮”的一响,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地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一双手却也是稳定的。

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在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中装的是毒酒,也知道这杯毒酒,本不该是你喝的。”

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色,突又变为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为何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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