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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龙骨荒原的鳅人部落

寒三醒过来时,发现周围的东西都在移动,主要是那些粗大的恐龙骨头,除此以外也没别的景物,它怀疑自己被吞进了恐龙的肚子,正在从咽喉往肚子里送,但想想也不对,那种情况下见到的应该是肠子,周围也不该有火把的光,于是就明白过来了,自己可能是在往厨房里送。它见过寒古拉在厨房杀鸡,还见过寒古拉在火堆上烤全羊,于是它非常希望这里的主人不喜欢吃烤全牛,炖牛肉汤还好受些,起码下锅之前已经死过去了,不会疼痛。可以相信的是,寒三此时一点都不惊慌,也不害怕。面对死亡,动物比人类坦然得多。有所比较的是,前面也在移动中的寒古拉就很担心,很不想这么快就死,希望死前能见玄蛮或者寒七果一面,把有关杀手的事情告诉她们,这是因为刚才在泥壳里思考人生重大意义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杀手暗杀的对象都是当日曾经目睹无花果开花的人,温格、吐波和他自己都是,因此他担心下一个被暗杀的目标可能是玄蛮,也可能是寒七果。面对死亡,人比比现代文明人坦然得多,寒古拉忧虑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亲人的生命。

寒古拉与寒三是被人抬着移动的,都是面朝天。寒三之前一直晕着,没看到来抬它的人,寒古拉看见了,是几个皮肤黑如炭,身材如泥鳅的,却明明白白是人的人。他想起爷爷寒弩曾经告诉过他,南方有一片大沼泽,叫做龙骨荒原,没有森林树木,没有大片的干地,到处都是陷阱般的沼泽,隐藏着无数的鳄鱼,那里还聚居着一个神秘部落,叫做鳅人部落,这个部落里的人长手长腿,皮肤滑不溜湫,在泥沼水草下如履平地,能御鳄而行,有人说他们是人与鳄鱼杂交的后代,但这只是传说,而且是在龙骨荒原吃过大亏的人说出来的,有造谣污蔑之嫌。眼下看见这些黑皮瘦长之人,周围又都是些巨大的恐龙遗骨,寒古拉便明白自己被夏利乌带进了龙骨荒原,落入了这些泥鳅人之手。

寒古拉与寒三被抬进了一个大厅,这个厅的高度要比宽度长,直立着四只食草龙的完整骨架,这四只恐龙互相拥抱在一起,至死不倒,直到皮肉腐烂消失,骨骼化为石,支撑出这个巨大空间。在四只龙头下,大厅的正中间,一堆小龙骨砌出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面铺着鳄鱼皮,台阶上趴着一只完整的鳄鱼,冲着寒古拉张牙咧嘴,但显然是个标本。鳄鱼的大尾巴踩在一个人的脚下,这个人也皮黑如炭,身长如鳅,是个壮年汉子,头上戴着一个鳄鱼头,身上披着一整件鳄鱼皮,手上拄着一根石杖,杖头上镶嵌着两只鳄鱼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寒古拉。看样子,这应该就是鳅人部落的一切瓦族长。

一切瓦族长看上去并没有恶意,也没有表现出善意,让人把把寒古拉与寒三连身上的泥壳一起抬上来,面对他的宝座,开始盘问,这种盘问方式显然比有关部门要亲切得多,起码是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因此寒古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就进入了主题。

一切瓦族长问:“是你看见了无花果开花?”

寒古拉点头说:“是的。”

一切瓦族长问:“看到无花果开花的有几个人?”

寒古拉回答:“十个。”

一切瓦族长说:“现在剩下九个是吧?如果把你杀了,就剩下八个。”

寒古拉说:“不对,现在剩下八个,如果把我杀了,就剩下七个。”

一切瓦族长并不知道温格被杀的事情,那事发生在凤栖凰城内,又因为是被大风吹死的,属于很寻常的事故,没有成为特大新闻。寒古拉于是把温格被杀的经过重新描绘了一遍,他并不擅长讲故事,讲得不太生动,忽略了不少细节,起码是没有详尽说明当时的天气状况,因此一切瓦族长与其他听故事的人都不相信温格是被大风刮死的,而是另一桩暗杀事件。

一切瓦族长大声说:“我明白了,如果你们十个人死掉九个,那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人王。”

一切瓦族长的声音很大,在这个几乎密封的大厅里完全不是太必要,

这种不必要就导致了关在另一间房间里的一线天也听清了他在说什么。自己也恍然大悟,不觉感叹“母马看中公马,马上变蠢”,之前我们说过她语文没学好,此话的意思应该是“恋爱的女人智商为零”。一踏进雾气中,她就发现了很多味道,所以才会越发靠近寒古拉,却忘了分析雾气中味道的成分,她是闻出了一些会使人麻痹的气味,但见寒古拉跟没事人一样,也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关在一个泥巴里,也真真是自作孽。干瘪的泥巴,需要很多水才能让它恢复成稀松没有形的样子。红已经在一线天想到时,前去找水了,回来时捧着个手掌大的叶子,里面盛装不到二分之一的水,水泼在干泥巴上,立马就被吸收,造就干瘪如初。这么一点点下去,要等何时才能出去。介于一线天还没有好的办法,也就让红继续水。

关于温格、吐波被杀一事其实分析起来挺简单,江湖上传闻,人王将出自目睹无花果开花的十人当中,这话寒古拉自己从来不当真,但显然有人当真,并且企图使用不太光明的手段,谋取人王之位,因此派遣杀手,暗杀这十个人,或者九个人——如果这位阴谋者正是这十人当中的一位的话。这是很简单的减法,在算术很不发达也不普及的人时代,不是很多人能算得出来的,包括寒古拉。一切瓦族长帮他算出这道减法题之后,问他作何打算。寒古拉回答说,不知道。

寒古拉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夏利乌为什么把他带入龙骨荒原,那是因为夏利乌与一切瓦族长是老朋友,曾经为他们造过五根石柱,最大的一根就立在龙骨坡前。最近青木城邦的有关部门发来文件,要求各部落拆除一切圆柱状雕塑、双馒头状雕塑,整饬风化,以迎接新人王时代的到来。龙骨荒原虽地属青木界域,鳅人部落却从不依托青木城庇护,因此一切瓦族长根本不予理睬,理都不理,至于要求人们路过石柱都要闭上眼睛不去看,停留观赏超过三分钟就要抓去坐牢的条令,更是一纸空文。有关部门曾经对此深入调查,怀疑龙骨荒原的圆柱状石头雕塑的原形来自一切瓦族长,此人恐有裸露癖之嫌疑,且正值壮年,酷爱与年轻女人互帮互助,因此在此人有生之年,拆除圆柱状雕塑、双馒头状雕塑的法令恐难在龙骨荒原实施云云,然后也就不了了之。

寒古拉还不知道,在他与一切瓦族长说话的时候,夏利乌就藏在一切瓦族长的后面,一截粗大的龙趾骨后面,一切瓦族长问寒古拉的内容,本是她自己想问的,但她觉得自己是暗杀人家的杀手,该发问是人家而不是她自己,加上她又不愿意在寒古拉面前显得很无知,才拜托一切瓦族长问一问,到底寒古拉为什么会遭到暗杀——作为杀手,不知道被杀的对象为什么被杀,实在是很不应该的事情。这个答案其实挺清楚,但既不是寒古拉想明白的,也不是一切瓦族长问出来的,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明白了,一切都与人王的传闻有关。

寒古拉说话时,胸腔在泥壳牢房里产生了振鸣,在从其他窍孔散出,有如一台大功率低音炮,显得声音低沉威武,而这个龙骨化石筑成的大厅从结构和材料上都不折不扣是一座音效奇佳的音乐厅,如果寒古拉此时引吭高歌,只须采用流行歌手那种有气无力的唱法,厅内的人就能听到帕瓦罗蒂的效果。鳅人长年生活在寂静且雾气障目的荒泽,听觉特别灵敏,说话声音也特别小,寒古拉这样肆无忌惮地展示其磁性厚实男低音,是很不谦虚的表现,让大家都觉得脑袋有点震荡,也不知道是否出于这个原因,一切瓦吩咐手下人把寒古拉胸部以上的泥壳敲掉,等于切断了低音炮音响的电源,这时候寒古拉的声音才不那么让人脑震荡。泥壳虽然被敲掉一部分,它依旧是牢房,只是稍多了越狱的机会和可能,但越狱这种行为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进行的,因此寒古拉依旧很老实地待在牢房里。

一切瓦族长对人王的传说其实不太感兴趣,在敲掉泥壳之后,他就一直盯着寒古拉的绿头皮,根据夏利乌的描述,这个绿油油的头皮几乎就是一顶钢盔,能抵挡AK47的子弹。一切瓦族长还注意到寒古拉那一身古怪的披挂,他问寒古拉手上那十只钩爪是何质量,那一身藤甲如何缝制得如此合体,那双鞋子为何鞋底如此之厚,等等。寒古拉听出一切瓦族长对他身上东西的兴趣,想想自己在人家这里作客,应该送点礼物才对,于是决定把紫藤甲送给一切瓦族长。但这个选择显然无法兑现,那副紫藤甲的大半部分被关在泥壳牢房里,要脱下来必须把泥壳全部敲掉,导致一切瓦族长觉得寒古拉的慷慨是别有用心,好在寒古拉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并找到了替代方案,换了那对五爪擒龙手套送给一切瓦族长。一切瓦把手套戴上,在一根龙骨柱子上挥手一划,划出了五道又深又窄的爪痕。一切瓦顿时兴奋无比,问寒古拉是否能帮他们多造点这样的手套。寒古拉说:“我家里还有几十副呢,你派人去拿好了,就是好多都没装上龙爪,我那里爪鸡滑龙不多。”

鳅人浑身滑如泥鳅,双手也不例外,因此他们基本上很难握住东西,使用的武器通常是草根缠结的绳子,绳上绑块石头,另一端绑在手腕上,这样能使武器不至于脱手,但遇到对方力气大的,很容易就连绳带人一起拉了过去,捆绑起来连绳子都省了。鳅人族受此制约,始终未能出龙骨荒原一步,只能依仗泥沼屏障而求自保,一切瓦族长是个有魄力的领导,他一戴上五爪擒龙手套就感觉到这件东西对鳅人族的意义,而寒古拉毫不犹豫的承诺,让他开始喜欢这个太过正经的年轻人。

可是,一切瓦族长也很喜欢夏利乌,这个丫头既漂亮又可爱,雕石的手艺高超,作品栩栩如生,特别是石柱的头部,鼓胀蓬勃,虎虎生风,一切瓦打算再请她创作八根这样的柱子,分布于龙骨荒原八方,以昭显鳅人不容忽视之存在。

于是,一切瓦族长把夏利乌请了出来,与寒古拉一起面对面协商,企图调节一个刺客与一个被刺杀对象的关系。

理论上说,夏利乌接受了行刺寒古拉的任务,就必须完成,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放弃任务,就是自己死翘了,因此对于夏利乌来说,要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杀了寒古拉,二是杀了自己。相比而言,她更愿意选择前者。而对于寒古拉来说,首先他要避免自己被杀,必须找到杀手,先下手为强,其次他要追查温格、吐波被杀的真相,第三他要避免寒七果、玄蛮被暗杀,所以必须抓到凶手,为死者报仇,为生者消灾。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就显得完全不可调和,让充当和事佬的一切瓦族长束手无策,于是私下向夏利乌提议说:“要不,等他把手套做完了再说?

夏利乌说:“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一线天在泥巴里听到这段谈话,不觉心跳加快,后背发凉,手心发热,汗水浸湿了衣服,她在为寒古拉紧张,紧张他被杀。一线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这个毛病,一紧张就没完没了的出汗,直到嘴唇干燥。

于是一切瓦吩咐手下,把寒古拉抬起来,抬出了龙骨厅,扔进了沼泽里。几分钟后,再把寒古拉捞出来,他身上重新粘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这层泥浆两个钟头之后就会变干,干得无比坚韧牢固,但在干透之前,一切瓦族长用手指在寒古拉的眼睛、鼻子、耳朵等部位抠了洞孔。这说明寒古拉被判处了七天以上有期徒刑,剥夺一切权利,终身不得上诉。

这时候寒古拉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回答一切瓦的问题,忘记了申请上一趟厕所。

送走寒古拉后,一切瓦命人去抬一线天。

红回到牢房时,一线天已经虚脱了,周身的泥巴已经塌陷,弄得地面到处是泥水。红欣喜若狂,跑向一线天,手里的树叶扔到了背后,欢快地跳上她的肩膀,呼唤她“小天。”

一线天说:“水。”

红回头看时,叶子落在地上,洒了一地。

一二三,脚步渐渐靠近,有离去。一线天给鳅人抬到了大厅,给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桶水,水里还有蹦蹦跳跳的青蛙,险些钻进她耳朵里。经过水的洗礼,一线天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孱弱美丽的样子。当下就引起了很鳅人的惊呼。这个女人有些自恋,总爱把别人的奇怪反应归结于自己的容貌上,认为上可比明星,下可比明珠,闪耀无比。她高傲地扬起自己的头,看向一切瓦族长,略带可怜地说:“你们抓我干嘛?”

一切瓦不习惯温柔的女人,他们族里的女人堪比男人,外来的女人夏利乌,虽是可爱漂亮却十分强势,丝毫没有女人的柔美感。

一切瓦:“你叫什么?”

一线天:“一线天。”

一切瓦:“那我们可能是亲戚。”

这种套近乎的话太明显了,任谁看都会发现两人没一丝相似之处,再者一线天的名字是她自己取,没有什么传承。但后来想想,他们都是人也就必定多少有那么些关系,再者她叫一线天,也许就是上天给的一种暗示,暗示将来她会遇见一切瓦族长,然后和他成为亲戚,从此有了个家。

想到这,她笑笑说:“我也觉得。”

一番沟通后,一线天成了一切瓦的侄女。

夏利乌在一旁听了会,觉着此女有点古怪,但和她无关,也没放在心上,就离开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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