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是你想来就来。郭季嫣出宫没多久,就真切明白了这个道理。
刚出宫那会儿,她行走在大周都城东京大梁的街市上,偷偷看她脸上美貌和身上华丽衣裙的人,何止成百上千呢?
但此时她却黄金荡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果她现在站在大街上吼一声:“我其实是当今公主啊!”过往的路人们也只会哈哈大笑罢了。
也许会有好心人上来关切地问一句:“闺女,快回家吧!疯疯癫癫地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吗?”
想到这里,郭季嫣简直欲哭无泪。
当初绞尽脑汁偷跑出来,现在就这样无功而返,狼狈地回去吗?
别说皇帝哥哥要嘲笑她,就连宫里所有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要背着她掩口偷笑了。
她的这番行径,一定会变成无聊宫中一两年的谈资了!太可怕……
何况,早已经出了开封府,即便是想要回去,也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郭季嫣两手空空,孤孤单单地走着,也无处问路,只是一路向东。
现在大约是宋州的地界吧?
春秋的时候,商纣王的哥哥微子启曾被分封在这里,国名叫“宋”。当他的母亲还是妾的时候,生下的是微子启,后来母亲变成了王的正室,又生下了纣。微子启虽然是商王帝乙的第一个儿子,但是王位还是要他的弟弟纣来继承。
微子启是一位贤人,可惜纣又不是。
可见太多的事情,岂都是人所能料到的呢?
世事的风云变幻,就是常常令人措手不及的。
时光已经远远地过去了两千年了,现在这里是大周的一座城,名字就叫做宋州。离开东京后,这是郭季嫣遇到的第一个热闹的城市了。
宋州虽然没有都城大梁的热闹,但也是九州通衢之地,舟车会聚之所。
进了宾阳门的高大城楼,官道两边的屋宇就鳞次栉比起来,茶坊酒肆、庙宇公廨应接不暇。
家家门口挂着市招,招揽生意。街市上的行人,川流不息。
那些乘坐车马轿子的大家闺秀,真是令人羡慕啊!在店铺里做生意的商贾看起来十分精明,沿街叫卖的小贩就显得苦楚些,至于偶尔见到的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就更可怜了。
但最可怜的还是郭季嫣自己。
她狠狠摇头,笃定了坚决不会回去的。这次出来,是要寻找封三郎的,关键是她没有找到关于封三郎的任何痕迹。
据她打听,没有人认识封三郎,听都没听说过。
那么,她现在离东海还有几千里呢?人们都说,遥不可及。
那个他居住的东海净瓶山更是虚无缥缈,所有听到这个词的人,都一脸茫然。
所以,即便是到了东海之滨,她有幸上了船,船又要行驶到哪里去呢?哪里才是净瓶山?
哦!不想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
怎么搞到吃的?从昨天到今日午后,她还没有吃过东西,她已经饿坏了!
偷吗?道理上说不过去。干脆做乞丐算了,但又拉不下面皮。
郭季嫣站在集市中央,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中,辗转踌躇。
但如果再不行动,那就饿得没法行动了……
郭季嫣决定向面前这家祥记包子铺乞讨了,蒸笼里包子的香味,胜过所有的味道,夺人心魂……
如果店主给她一个包子的话,等本公主回宫后,一定封他一个大官!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求求您,给我一个……”
“包子”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时间已经容不得她说,因为突然之间,偌大的集市已经乱了套。
四方八方的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往城里跑,到处有人大喊大叫道:“黄沙帮来啦!黄沙帮来啦!”
黄沙帮又是何帮何派?很可怕吗?郭季嫣惊恐想到。
只见瞬间家家收摊,户户关门,热闹的集市在短时间内逃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郭季嫣愣头愣脑,正在惊讶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天色已然昏暗,狂风四起,她直觉感到大事似乎不妙……
砖瓦石沙,像下雹子一样从天上落下来。风声有如虎吼,带着人们的尖叫。
郭季嫣只好抱着头张皇失措,往哪里逃?逃到哪里?
面前包子铺的门板,已经在几秒钟之内上了个结结实实,旁边的药店也是人去楼空,各种草药撒落了一地,只留下几个白纸灯笼和写着“救死扶伤”的招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原本悬挂在店门口那高大的木制对联,被风一下卷倒,几乎要砸在郭季嫣身上,上面写的“尽是回春妙药,只开逐疾良方”的几个烫金大字,伴随着几声大响,便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散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郭季嫣必须准备胡乱开跑了,因为整条街上只有她一个人,现在还这样反应迟钝!
当她急急奔跑如落叶一般在黄风中凌乱时,迎面来了一头驴子,悠闲自得的小驴子!
天啊!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除了驴子,驴背上还有一位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紫衣,带着紫帽的丫头。她手里拿着长长的手杖,手杖上又挑着一个锦囊。
季嫣虽然初出江湖,但此时就已经有了一股侠义之情。她一边逃命一边急急忙忙地对那一驴一人大声喊叫道:“快跑啊!快跑啊!有坏人来啦!”
但她刚奔到驴子后面,就结结实实地被遗弃在地上的货物,绊了一跤!
“唉哟!好痛!”
昏黄的风沙越来越猛烈,血雨腥风似乎就在眼前。
郭季嫣此时都来不及起身了,只好学着缩头乌龟的样子,屏息抱头,蜷缩成一团,生死弃置之了。
但那驴子哒哒的蹄声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那头驴疯了吗?驴背上的小丫头更疯狂,此时此刻,她还敢在昏天黑地的风沙中优哉游哉地往前行吗?
转眼就阴云密布,那乌云自西向东,沉沉地压了过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诗句原来不是想象,而是此时的实景啊。
接下来,瞬间白昼如夜。
周遭的一切都好像是敌人部下的阵势,杀机重重,凶险万端。
此时的郭季嫣只求保重一条小命。
就凭她那微薄的江湖知识,也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天象,而是前方定有一场恶斗。
“不要伤及无辜,不要伤及无辜!我只是路人,只是路人!”郭季嫣在心中不住祷告。
很快又悲哀想到,自己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天啊!她还没有找到封三郎呢。
“樱桃君,樱桃君!保佑我……”郭季嫣按住胸口,自从出宫以来,那颗水晶樱桃已经被她挂在脖子上了。
这是她所有的,关于封三郎的唯一的东西了……
恰在此时,霹雳一声巨响,震撼整座宋州城。
狂风又一次狂舞苍穹,甚至把街旁的老树都连根拔起……
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一柱香吗?感觉太短,是一顿饭的时间吗?又感觉太长。
只听街市上人声渐起,郭季嫣从指头缝里看见残阳西下,血云当空,黄沙已经落尽……
街两旁的店铺纷纷打开了门板,那边店小二叹息着收拾翻倒在地上的桌椅,嘴里呐呐道:“黄沙帮又为了何事下山嘛……这一次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那边药铺的老板战战兢兢地出来收拾他的一地草药,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然后对隔壁商户说道:“我在楼上窗户缝中看了几眼,竟然是他们一群人和一个小丫头在打斗啊!”
另一个人连忙朝药铺老板摆手,呵斥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啊!你还敢看啊!”
药铺老板连忙住口不语了,只是尽力从厚厚的尘沙中捡他的药材了,嘴中嘟囔着:“唉!真是的!这药材还能用吗?可惜啊!可惜……”
郭季嫣听到了一些人声,这才额手称庆,原来自己还没有死嘛!
还不待她爬起身来,就有湿热的鼻息扑哧扑哧地喷在自己的脖子上。
“哦哦哦,好痒!”季嫣连忙爬起来,一边清理自己满脸的尘沙,一边惊讶看到,果然是刚才那头不怕死的驴子嘛。
驴背上的丫头也在上面,她也没有死。
这位丫头身材不大不高,貌不惊人,圆脸上两弯眉毛很淡,但其下的黑眼睛却炯炯有神。
见她脸上波澜不惊,十分淡定,郭季嫣很有些佩服。
于是,季嫣便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沙,声音清脆地逞强道:“我叫郭季嫣,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胆子很大嘛!”
只见驴背上那丫头也不理她,脸上似乎一笑,就乘着驴哒哒前行了。
身上散发着的芳香胜于兰花,她是雄踞中原的周朝公主——郭季嫣,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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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夕阳西下,道路两边的摊位都开始往回撤了,熙熙攘攘的人声渐渐开始沉寂下来,一个安宁的夜晚要拉开帷幕了。
如果把那棵劈倒在路边的大树忽略的话,仿佛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真是她出宫以来第一件奇遇了。
郭季嫣长吁一声,快步追上那头慢驴,对驴背上的丫头说道:“你去哪里呢?你认识江湖上有一号人物叫封三郎吗?”
那丫头,头也不回地道:“没有听说过。”
这多天,郭季嫣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差不多年龄,似乎善良的女孩,虽然她看起来不大喜欢说话,但郭季嫣怎么忍心放弃呢。
她扯着驴尾巴苦涩道:“你要去东海吗?我们一起去呀!”
那丫头见驴子止步不行,只好回头皱眉道:“千山的尾巴是不能扯的。”
郭季嫣手上减了力道,但还是拉着这位千山驴大哥的尾巴,继续跟随她道:“东海距离此地还有多远呢?”
那丫头回头看她,不屑道:“就你这样步行的话,大概要十年吧。”
郭季嫣一声哀叹,愁眉苦脸道:“十年?等我到了东海,我也变成了老太婆,封三郎怎么还会认识我!”
那丫头道:“除非你骑上这驴儿,两三日便可到达东海。”
郭季嫣一听,犹如得到了救命的稻草,更是拽着驴尾巴不松手,继续哀求道:“那我出黄金万两,你把你的驴子卖给我!怎么样?”
说完这话,她就很快意识到,自己此时根本没有万两黄金。
那丫头回头挑眉道:“这是我主人的驴子,不卖。”
说罢,她用手杖的一端,拨开郭季嫣拉扯驴尾巴的手,便要前行去了。
那手杖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制成的,坚重腴莹有如一根黑玉。
季嫣赶忙又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裙摆,手腕上露出一只白地套红料凤纹玉镯,只听她哀求道:“那你有吃的吗?我很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