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想,西夏人违反常规的先发制人行动,让刚才还气氛热络的议事堂顿时显得如此安静。每个人都在思考着目前这古怪的战况,而这其中更是以宁中直最为郁闷,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椅子把手,而一旁的赵顼和郭逵则不约而同地死死盯住了地图。谅柞这次的举动让宁中直相当意外,他原本以为党项人这次会轰轰烈烈地和祖辈元昊一样与大宋展开大战,来要挟大宋。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发展,西夏居然这次组织大队人马穿越数百里的戈壁沙海,主动去进攻北方的辽国,宁中直甚至怀疑谅柞,一直以来自己高度重视的对手这次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
确实,不少驻守边境的辽国军队经过这么多年的和平,已经不如当初阿保机时代那样凶悍,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透过辽国韩家的渠道传来的消息,之前正在逐渐衰落的辽国主力部队——各地宫卫屯驻的皮室军、属珊军以及屯驻在辽国南京、西京一带的左右羽林、左右龙虎军等汉军经过上次重元叛乱,除了少部分部族军或明或暗地依附于耶律乙辛一派之外,其他大部分都已经牢牢控制在那个美艳的萧太后手中。萧太后掌控下的太子的正统性,得到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为首大臣们的鼎立支持,在仁先等人的建议下,部族军以及汉军开始轮流参与到征讨北地及渤海故地零星的叛乱,经过血的洗礼,这些禁军的战斗力急剧地恢复起来,而武器装备也得到足量的更新。
而这也是最让宁中直感到困惑的地方,耶律乙辛平心而论也算一员良将,他率领的也并非土鸡瓦狗,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辽国禁军,可表现怎么会孱弱到不堪一战的程度?
宁中直心里很清楚目前耶律乙辛的处境,随着耶律乙辛争夺辽国权柄的活动逐渐走向前台,他和萧太后之间的矛盾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逐渐表面化,这次他之所以“顺从”地到西南招讨司赴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萧太后在派出使臣的同时随行的还有两个神策军指挥使,他们率领隐匿行踪的大队士兵突然造访正在南京府观赏歌舞的耶律乙辛,根据韩家在耶律乙辛府上的卧底传来的消息,入府的士兵们虽然手里没有举着兵器,但是人人都扶着刀柄,耶律乙辛倒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当下便吩咐府上下人打点行装,当日便率幕僚奔赴西京。
耶律乙辛党羽遍布朝野,以他的禀性萧太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苦心经营的情报网。这样奸猾似鬼的人会对于萧太后的行动一无所知?宁中直当初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曾经深感怀疑,但是又猜不透耶律乙辛这样故作被动的姿态是何用意。“耶律乙辛这老小子最近的举动有些古怪……”宁中直想到这儿,不禁自言自语道。他感到自己仿佛找到了那么一点头绪,却隐隐约约在脑中想不分明。
“殿下,天佑我大宋啊~”一个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平静,宁中直皱皱眉,抬头望向这个打搅自己思路的不速之客。“哦,原来是高将军,呵呵~一路辛苦了,快坐下先喝口水歇歇。”赵顼记性不错,一眼便认出了这人便是高遵裕,然而赵顼却好像没有听到高遵裕之前的话,伸手示意高遵裕先坐下休息。
高遵裕对赵顼的话中之意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急冲冲大步走到赵顼面前,一拱手便焦急地说:“殿下,我保安军的探子近日从西贼境内传来消息,洪州、龙州乃至嘉宁军司所在的宥州,之前驻扎的大部党项军队已经离开,宥州之兵如今不足万人,末将以为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费多大力气便可向西拓地数百里啊。”
“高将军,这个事啊……”赵顼正要答话,眼角的余光却识得又有几人走进堂内,于是招呼道,“杨将军、老种相公、折将军,请过来一叙,小王久仰几位大名了,今日得此良机,一定要向几位讨教一番。”
高遵裕费了半天劲却没人理,自讨没趣,不由悻悻地悄悄站到一旁和郭逵搭话去了。宁中直看完前面这场闹剧,正要继续思考耶律乙辛的真实用意,却听到不远处赵顼正兴奋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这几位西北宿将走去。
种谔和杨广都已是四十多的中年人,而随同种谔一同到来的折克行则看起来和宁中直年纪相仿。宁中直团团行了个礼,便直入主题道,“几位将军可否告诉宁某,与诸位州府毗邻的西夏人是不是也如刚才高将军所说,所剩不多?”
“与高将军所言相差不远,我们几人在路上偶遇,说起此事也感到很是奇怪。”种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宁中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直觉告诉他自己,恐怕谅柞这次又卷土重来。
“环庆路经略使蔡挺大人到~”宁中直不由心中一动,“若是他来了,倒是可以验证一下是否如苏轼所说那般。”
“殿下,蔡某来迟,属下军事判官张载有紧急军情禀报,请殿下允许他进堂言事。”
“是写《易说》的关中张载先生么?快请他进来,小王往日在禁中读书时,父皇便时常夸奖张载先生,并赠张载先生的书给我。”赵顼欣喜地说。
宁中直所期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议事堂上,而议事堂的气氛也因他顿时为之一变。宁中直注意到,在场不少官员都悄悄地和步入堂内的张载行礼致意。
这着实让宁中直有些郁闷,自己不也是名人么?怎么待遇差这么多?虽然如此,但是之后他却听到了自己希望听到的内容。
“殿下,军情紧急,下官拙见,西贼不日将进犯我大宋,请殿下尽速调遣禁军把守要地。”话音刚落,赵顼和诸将的脸上都不免有些紧张。毕竟这次不是一般的袭扰,而是西夏对大宋近三十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
一旁的高遵裕就像被人当众抽了耳光一般,涨红着脸小声向身边的郭逵说着什么。而宁中直则心中石头落定,反而感到轻松许多。“殿下,请允许在下说句话。”赵顼欣然点点头。宁中直迈出两步,走到议事堂中央。
西北诸路州府大员们的目光霎时全都落在宁中直的身上,宁中直稍稍感到有些轻微的晕眩感,他稳住心神,缓声说道,“宁某妄猜,西贼只怕今日已入寇我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