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破晓，天地间摇曳着银灰色的纱幕，四处静得令人心悸。
卢倾婧很早便醒了，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不禁皱了皱眉。头顶是淡青色的鲛绡纱帐，卢倾婧睁着眼，目光有些缥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卢倾婧才听到一点动静，扭头朝帐外看去，隐隐约约见到一道人影，是春莺。
见着帐子后面没有动静，春莺以为她还睡着，将刚沏好的新茶摆上，又拿了干净的衣裳摆在床头的杌凳上，看了一眼静止的床幔，转身便欲出去。
“莺儿。”从里头掀开纱帐，卢倾婧示意她服侍自己起身。
撩起纱帐挂在金钩上，春莺这才将衣裳递给她，轻声问道：“郡主怎么不多睡会？”
卢倾婧摇了摇头：“我睡不着。”爹爹出事，娘亲晕倒，二姐可能被迫和亲——仅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如何还能酣睡！
春莺也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当卢倾婧带着春莺、春月两个丫头过去长宁院请安的时候，蒋氏也才起身不久。
“今日怎么这么早？”歇息了一晚，蒋氏的气色好了许多，却仍旧带着病弱之色。亲切地将卢倾婧拉到自己身边，蒋氏笑着看着她。
“许是天凉了有些睡不着，索性就过来给娘请安，顺便跟娘亲说说话。”在蒋氏面前，卢倾婧始终都是温温顺顺的，浅笑妍妍的样子。哪怕她想问昨日蒋氏留卢倾雪独聊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却因着心里没底，始终有些犹豫。
闻言，蒋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目光宠溺道：“娘还不知道你，平日请安，都是你最晚，今日却是稀奇了。”
见目的被戳穿，卢倾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情有些讪讪的。
蒋氏也是心思通透之人，料想到她是知道了些什么，况且，昨日她看着卢倾雪离开之后，没有找到瑞王的那封书信，便猜到定然是在自己女儿手中。那么，她必定也是知道了信上的内容。今日能来这么早，想必是想趁着其他人都不在，好好问问自己吧。
便如蒋氏所料，卢倾婧见她拆穿了自己，便也不再犹豫。从袖间掏出那封已被自己捏皱的书信，递与蒋氏眼前：“昨日娘亲将我支开，就是与二姐说了这些么？”
无奈地叹了口气，蒋氏从她手中接过那封信，却没有再打开，垂眸只扫了一眼便将它放到了身侧的几案上。
轻轻拍了拍卢倾婧交握的双手，蒋氏叹道：“娘也是迫不得已啊。”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家国朝政，然而，她却知道，侯府里不能没有男主人！若是倾雪同意和亲，大王便能放了侯爷。
虽然，她也心疼倾雪，但除了这么做，她别无他法！
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卢倾婧，蒋氏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坚定了许多——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婧儿去做这和亲之人！
“夫人，二小姐过来了。”外屋，小丫头的通报声响起。
卢倾婧一听到是卢倾雪过来，不多想便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绕过屏风快步走了出去。
抬眉，便见卢倾雪正被人从外面迎进来，一身藕荷色的罗裙在衬得她肌肤如雪，裙幅褶褶，于步履间摇曳生辉。一头青丝用蝴蝶步摇翩然绾起，只余一缕青丝垂在胸前。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卢倾雪，卢倾婧看着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艳。
外人都说卢家女儿各个生得水灵动人，姐妹四个各有千秋。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她婉约如春，卢倾薇火烈如夏，卢倾月娴静若秋，卢倾雪清丽如雪，人如其名！
但因着嫡庶关系，外人只道她容颜绝色！可卢倾婧想，若是他们见识过二姐姐的风采，便不会再多说自己的容貌了吧，就像现在这般。
今日，卢倾雪似乎刻意妆扮了一番，薄施粉黛，为其增色不少，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绯令人心生涟漪，额间那一点红痣宛若红玉般，更让她整个人灵动了不少。只是，那双略显颓色的双眸却让人忍不住怜惜。
“二姐。”走过去挽着她的手臂，卢倾婧叫得亲热。
“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往日你可是最后一个才来的。”见着卢倾婧，卢倾雪很快敛了心神，浅笑着看着她，一对酒窝于双颊若隐若现。
“二姐姐今天可真漂亮！”笑着将话题岔开，卢倾婧多么不想让她进去见蒋氏。在她看到从不施粉黛的卢倾雪竟然破天荒地妆扮了之后，卢倾婧便知道，二姐定是下定决心了。
“女孩子家，还是应当多打扮打扮自己，瞧咱们雪儿多美！”听着外头的动静，蒋氏便也不再里间待着了，索性也走了出来，在看到卢倾雪时不免惊讶了一番。扬唇称赞着，却是连蒋氏自己都觉得这话大有欲盖弥彰之嫌。
昨日卢倾雪说等她想好了便会来看她，而今日，卢倾雪又是这样的装扮，蒋氏便心知肚明了，既是欣慰又是愧疚。
笑着上前牵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蒋氏领着卢倾雪一起坐在了贵妃椅上，卢倾婧则是不吭声地站在一旁，显然是在生着闷气。
看着座椅上心照不宣的两人，卢倾婧心里只觉得万分难受。这样，便算是定了么？难道事情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娘，二姐，你们真的想好了？当真要让二姐去和亲？”卢倾婧终究还是忍不住，看着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卢倾雪，心里愈发地难受起来。
闻声，卢倾雪一怔。微瞪着双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不足三尺的卢倾婧，卢倾雪显然没想过她竟然知道了这件事情。
蒋氏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没想好又当如何？她们有其他的选择吗？既然大王下了旨，她们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若是不从，她怕到时候落难的不只会是侯爷，恐怕整个永宁侯府上上下下七十余口都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因此，她不敢、也不能拿这许多人的性命开玩笑。
卢倾雪既然愿意前往，那她不止是永宁侯的女儿，更是侯府所有人的大恩人！
“可是，娘你有没有想过，二姐要嫁的是蛮人，更是绥安的敌人！若是将二姐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吗！”她一向亲近的娘亲，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不通情达理了呢。
“婧儿，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跟大娘说话！”看着卢倾婧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卢倾雪赶紧起身，看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的蒋氏，轻声斥责了卢倾婧一句。
见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卢倾雪心中也泛起一丝丝酸涩。眨了眨眼眸，将那抹湿意逼回眼底，卢倾雪清冷着面容倔强地开了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后悔！”是的，她不会后悔。就算以后的日子不是她所愿的，她也不会后悔！
以她一人换来所有人的安宁，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