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日里,她睡意朦胧时见到了这双眼睛,又听到声音如此熟悉,她就想到了依依,想到那日在清园水榭里,依依提到墨雪的神情,“你跟你姐姐长的很像,尤其是眼睛。”
当年,也是在一个梨花飘雪的日子,父亲将一个女孩子领到她的面前,告诉她这是新进府的丫头,以后就是她的贴身侍婢,说完父亲就走开了。
女孩子向她行礼,她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又瞧了瞧梨花,不容女孩子自报名字,便直接给她改了名字,唤她墨雪。
就是在那一年,她与母亲迁往落雪轩。
现在想来,父亲定是怀疑墨雪的身份,才将墨雪扔给她做侍婢,而在她远嫁时,又将她的侍婢换成了逐夕。
“姐姐……姐姐……”骆雪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小时候的记忆是那么的模糊,唯一清晰的记忆是在花间亭,可是现在想来也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只记得她的一身绿衣罗裙随风轻还。她记得她流浪多年,幸得高传收留,高传对她很好,好的她当时就告诉自己,要用一生偿还。
“你可知你姐姐是怎么死的?”玉冰目光掠向骆雪。
“姐姐不是被六爷杀死的么?”昨晚,玉冰与高传的一席话,她听的很清楚,她就在旁边。
“不错,她是被高衍杀死的。”玉冰的目光淡淡的忧伤,目光掠过骆雪,飘向远处,“她挟持我,被高衍一剑刺死。其实她的手根本没有力气……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只是已经太迟了。”
“难道我姐姐是自己求死?”骆雪难以置信的看看高传,又望向玉冰,高传不是这么跟她说的。
“你可想过,你姐姐为何求死?”
骆雪怔怔的摇头,默默的看向高传。触上骆雪的目光,高传不自觉的转过脸去。
“你姐姐深深的爱着这个男人。”玉冰目光落在了高传的身上,带着鄙夷,“飞蛾扑火般的爱着他,却被他无情抛弃。山盟海誓被践踏成空后,你姐姐想以常山王府画地为牢,度完余生,却最终逃不开他的无情……”
去年,依依借头疾没有进京,就是不想与高传再有纠葛。高传定是以骆雪相要挟,依依才会在高衍酒中下毒。不然,依依不会将自己逼上绝路,毕竟她的心里是有高衍的。
“是真的么?”骆雪拽着高传的衣袖,目光凄凉,“是你逼死的姐姐,是不是?”
高传扬手一拂,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高传闪躲的目光,骆雪明白玉冰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现在还要为他死么?”
凄惨一笑,眼泪滑落纷纷如雨,“奴婢早已是他的人,早已将一切托付于他,奴婢已经没有选择。”
玉冰怒其不争的望着骆雪,蓦地的转眸阖目,女子痴情,莫不如此,如果易地而处,只怕她也不会放手。
身形陡转,玉冰飘然的落在冷冽面前,素手一扬,冷冽手中长剑出鞘,握在玉冰的手中。
晚风来急,吹得玉冰风氅翻卷。剑光带着一个弧度划过眼前,风氅一角无声而落。
“今日我们恩断义绝。”玉冰淡淡的声音带着寒意,“日里你放过我,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赢得我手中的长剑,你就带高传离去;你若输了,你的命也一起留下。”
骆雪明白,小姐说的狠心,是让她全力以赴。看着落在地面随风跳跃的袍角,这就是割袍断义么?
“谢小姐。”骆雪感激的看着玉冰。
“出招吧。”
骆雪闻言,久久持剑立在远处,心中万般不愿。目光扫了一眼高传,凄凉一笑,事已至此,已无回头之路。蓦地狠心,挥剑刺去。
玉冰持剑格挡,步步后退。
骆雪会武,她是知道的。昨日,逐夕跟踪的那个黑影就是骆雪,逐夕也说,此人轻功了得。现在想来,去年在简平王府,她与高衍登上屋顶赏月时,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这个人应该也是骆雪,当时她定是想看看自己,又碍于身份不能现身。
只是她没想到骆雪的武功如此厉害,而且对自己的招式似乎也很熟悉。
剑光闪过,她蓦地明白,她现在所用的剑法是桓大哥所授。她当时虽是偷偷练习,可是骆雪是高传派来的,又怎会放过她的举动。
剑锋一转,一招一江春水化开骆雪的凌厉剑法,随即一招芙蓉出水挥向骆雪。
见玉冰招数骤变,骆雪一惊,剑锋迂回间,避开玉冰的剑花如芙蓉的招式。
玉冰见一招不成,又是一招蛟龙戏水击向骆雪。
骆雪明白,这应是玉冰新学的武功,不敢再掉以轻心,剑法愈加凌厉的朝向玉冰。
逐夕等人暗自心惊,娘娘根基尚浅,骆雪的招数又变幻奇特,众人想帮,可又不敢出口,怕扰了娘娘的心神。
一连使出十二招,也未能占得上风,玉冰一时间心急如焚。
“覆水难收。”玉冰厉声道。
见玉冰挥剑而来,剑走如风,似曾相似,骆雪连退两步,明白这应是玉冰使的第十招。随即迎剑格挡,剑挥出一半,却见玉冰的长剑斗转,剑锋所到之处,如千军万马般横扫而过,剑气急遽翻腾,如汹涌潮水扑面而来。骆雪陡然明白玉冰变换招数,想要转剑迎击,已是不及,玉冰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小姐的武功,已今非昔比。”骆雪佩服的说道,目光带笑。
“这也是拜高传所赐。”若不是高传逼依依给高衍下毒,她就不会前往莫国采药,也不会身负重伤,高衍也不会逼她练功,为了练功一事,她还与他怄气,足足有两个月。
玉冰收起长剑,还给冷冽,背对骆雪,一身清冷,“你走吧。”
“谢小姐。”
骆雪淡淡一笑,她知道玉冰并不想要她死,目下凄凄茫然,缓缓转身走到高传身边。
“王爷,雪儿无能,雪儿愿以死谢罪。”
话音未落,骆雪扬起长剑,猛地挥向脖颈。
“不要……”玉冰怔忪,凄厉的声音响在山顶。
长剑逼近脖颈的那一刹那,高传一掌击落骆雪手中长剑。玉冰看到骆雪安然无事,吊起的一颗心方才回到原处,随即望了一眼高传,心中有深深的感激。就那么一瞬间,她有放高传和骆雪远走高飞的念想,只是她不曾想到,高传的下一步让她彻底失望。
高传突然间伸手扼住骆雪的脖颈,冷笑道,“死也要死得其所,既然你要谢罪,就为本王再做最后一件事。”
骆雪的心一凛,似被一根线深深的扯过,沉沉的疼。
“高传,你想干什么?”玉冰厉声大喝,心中渐渐明白高传的用意。她给骆雪机会,赢了骆雪却放她走,就是念着往日的情分,她舍不得骆雪,毕竟她跟了她那么多年。没想到这些却成了高传手中的筹码。
“给我一匹马,放我离开,不得派人追我。”高传目光阴鸷,狠狠道,“不然,我就让她死。”
骆雪微微转眸,想要看清高传的脸,因脖颈被高传牢牢扼住,无法侧首,只是在余光中看到他飘扬的长发。忍不住伸手触摸,长发依旧张狂,却少了柔软……心口似被这张狂的长发生生的勒紧,猛地窒息。
玉冰抿唇浅笑,目下泛出冷光,“你以为挟持她,我就会就范么?那也太小瞧我,就算你今日挟持的是我亲人,又能如何?更遑论她只是我的一个丫头。”
“是么?”高传手中一紧,骆雪的脸越发紫涨。
“且慢。”这一幕似曾熟悉,去年,她被章公公挟持时,也是在山顶,“高传,你心中若对依依还有一丝的旧情,就放了骆雪,她是依依的亲妹妹。在你的心里,她们到底是什么?是你的侍妾,还是只是你的棋子?”
高传冷笑,双眸深处闪过一丝无法捕捉的情愫,“两者兼有。”
山顶风急,急遽间汇成利剑刺在骆雪的心口,是那样的疼,疼的她只能笑。笑看着玉冰,笑看着高传。痴痴的笑,如一朵妖冶的花,盛开的张扬,却处在黄昏,是凄美,是落寞,是绝望,是静等凋谢,仿佛天边收去最后一丝亮光时,便会用最妖娆的身姿展现最后的美丽。
“王爷昨夜跟奴婢说的话,可还记得?”
骆雪一边笑望这高传,等着他的回答,一边伸手划过他的长发,向后退去。
玉冰愣愣的看着骆雪,一颗心再次提到胸口,惊心的说不出话来。骆雪的后面便是悬崖,她是否会像自己当日那样跳下去,不禁向前跨出一步。
见高传不答,骆雪凄美一笑,声音幽怨带着无限恨意,“王爷不记得没关系,奴婢记得,红尘作伴,黄泉相随。”
话音方落,骆雪疾步向后退去。
高传旋即明白骆雪的用意,愤怒的将骆雪推开。骆雪方被推开,高传只觉得头皮被紧紧一扯,锥心的疼。转眸处,却见他的长发与她的青丝不知何时已深深的纠缠在一起,是个死结。
骆雪不等高传伸手去解,猛地抱住高传,向崖边冲去。
崖边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到崖底有巨大的黑洞吞噬而来,求生无望。高传看着骆雪凄美的脸庞,那痴痴的笑落在他的心中有一瞬间的清明,“好,红尘作伴,黄泉相随,我们一起去见你姐姐……”
绝尘的声音未歇,两个人的身影已倾斜在悬崖边上……
玉冰胸口一窒,提气狂奔过去,扑在崖边的那一刹那,似乎能触手可及那个身影,却始终未能抓住一片衣衫……
两个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洞中,没有划过一丝的声音,就好像他们从未在山顶出现过。
“墨雪……”
玉冰悲怆的吼着,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山顶,消匿在深处的寒烟衰草里。
定州城外。
月光轻笼着整个山岭,远处望去,岭上灯火通明,与月光辉映,勾勒出万顶帐篷。静谧深处,有死气的沉吟隐荡在山岭。
玉冰缓缓走出帐篷,朝将士的营帐走去,逐夕和梅溪紧跟其后。
攻城十日,定州城依旧固若金汤,我方将士却死伤惨重。
今日,她虽在营中,也能看到前方的硝烟弥漫,烽火连天,勇猛的将士在敌军的枪林剑雨中,血雨凌空,尸横遍野。死前的哀嚎声穿透山脉,落在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