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李白
天山的博格达奥拉峰,像威严的老人在关切地注视着梧桐窝大草原。老人的白发,就是那千年万代覆盖着峰顶的皑皑冰川;老人的眼睛,就是碧蓝色的深不可测的高山湖泊——“天池”。博格达奥拉老人,和所有勤劳的爷爷那样,总是起得那么早。每天,乳蓝色的晨曦还没有从山的背后升起,他就首先在黑洞洞的高空举起了启明星;等到这颗金色的星星渐渐淡下去,他就开始用巨大无比的旭日的扇形光柱猛然地把大草原照得通亮。醒来吧,草原,新的生活开始了……
沐浴在春光中的大草原,绿茫茫无边无际,即使是灰褐色的骆驼刺和地爬松,也吐出了娇艳的、浅绿色的嫩叶。在长遍了芦苇的沼泽地里,刚刚苏醒过来的野鸭子快乐地嘎嘎叫着,成群地在低空盘旋,它们的影子像云一样在苇湖的上空滑过,等到它们玩够了,这才像蝗虫般纷纷钻进浓密的草丛中——在那又柔软又温暖的干草窝里放心地下蛋啦,丝毫也不觉得大草原会有什么事情惊扰它们。
只有高瞻远瞩的大雁明白,大草原的安谧已经被惊破了。每当它们飞越过那呼啦啦飘扬的红旗、那连成一片的军队野营、那波涛起伏的劳动呼号和奔驰走动的人流上空,为首的老雁便急忙发出木琴似的号令声,雁阵立刻升高,天空里咯咕咯咕地响起了一片清脆悦耳的雁鸣。
不过,大雁也就只能知道这些,别的事情,那要小海英才说得清了。
梧桐窝大草原,一望平川,没有丘陵,没有沟壑,平得摆个鸡蛋在地上,几里路都看得见。它只有一条从博格达奥拉流下来的野河——老龙河,天山的化雪水用它哺育那茫茫无边的荒草。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草原啊!从天山山麓一直伸延到准噶尔盆地,这才变成一片起伏不尽的沙丘,消失在阿尔泰山南麓的海市蜃楼中。小海英写信告诉妈妈说,地理课本上有个名字挺难记的西欧国家,怕只有她的梧桐窝一半那么大……
“……妈妈,现在梧桐窝大草原要变啦。我们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正在梧桐窝建设一个机械化大农场。招聘团的老团长,就是我们的老场长。老场长说,梧桐窝将来不是大草原,是大花园……”
嘿?小海英参加了一件多么光荣的事业,那还用得着说吗!甭提同学们怎么抢着读她的信,就连妈妈也在睡梦中看见梧桐窝大草原了:
看啊!在那边,在红旗呼啦啦飘着的那边,闪动着几千把镢头,扬起了数不清的铁锨,烧起了漫天野火,飘扬起《南泥湾》的歌声——这首歌全国人民都会唱,可并不是全国人民都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啊。在这里,小海英参加啦。
南泥湾哪里有拖拉机哩?你看,这边,一台、两台……总怕有够你伸舌头那么多台了吧,全都用来开荒,黑色的泥土就像波浪那样在五铧犁中翻滚,那就是林班长的拖拉机队。
从拖拉机队往东边走,就是老龙河,它像野狼那样蹿到草原便变得无影无踪了。老龙河是一条内陆河,内陆河书上也说过,谁知道它原来是一枝最不管用的自来水笔,灌的水倒是满多,可是在大草原上才划了个圈,便把水全漏光啦——都渗进地里啦。要知道,这是一条河渗进了地里啊,谁听说过这么稀奇的事情?不过现在老龙河也要变啦!老场长派骑兵连和很多很多连队,修了一条十几里长的大土坝,拦腰截断老龙河,把水统统圈起来,不让它流跑。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按说不叫湖,叫八一水库。
全梧桐窝所有的工作,数修水库最重要。你瞧吧,春天的化雪水已经汇流到刚刚来得及合垅的大土坝跟前,把库内几千亩野地淹成白茫茫一片。可是,老龙河的大洪水还没有下来,那才是真正的洪水呢!到时候,何止是白茫茫一片,那是一个烟波浩淼的蓝色大湖,老场长用这个大湖去征服干旱草原的计划,很快就要实现了。
小海英每天都要去一次水库,李大姐——李维丹让她把油印的《工地快报》送给各个连队,顺便做点能够做的事情。嗳呀,真是太好啦!到了水库大坝,才算真是见过世面,懂得什么叫做“英勇的劳动”,什么是人民解放军的英雄本色。这里是一种多么雄伟的劳动场面啊!在大坝上挑土的战士,没有人习惯走路,都是跑步,远远望去,就像滚滚黄流在坝上翻腾不息。那打夯战士一阵一阵豪壮的劳动呼号,那挖土战士此起彼伏的呐喊,那指挥员短促而坚定的口令……所有所有的劳动呼号,混杂起来简直像海浪冲击岩穴,轰鸣地响成一片。如果走到骑兵连的工段,那种场景就更不同了。骑兵连把几百匹战马全套上车子,像古代作战那样,成排车子随着一声号令轰轰隆隆直冲坝顶,卸完土又轰轰隆隆地冲回来。出名的骑兵班长赵大个子,谁看了都要伸舌头——他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拿着长鞭,肩膀上居然还挑了四个大泥筐,随着马车飞一般奔跑……
战士们这样紧张地劳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老龙河的大洪水快要下来了,谁晓得有多大哩,如果大到水库装不下,那它就会漫过坝顶,只消一两个钟头,就能把土坝全部冲垮。要是那样啊,别说老场长的计划,就算现在站的地方,也要给几十尺深的大水冲得连草都不剩一根。这个道理,小海英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她每次到水库工地,除了把刚刚印好的《工地快报》送给各个连队以外,总是随身挎着一个大水壶,大声嚷着:“同志们,喝水,喝水!”把水一碗一碗端到战士们跟前。
哈,小海英在水库工地,简直像一条快乐的小鱼游到大海里,到处都响起了一片招呼她的声音:
“送报的小海英来啰……”
“小海英,留在我们这儿……”
“小宣传员……”
战士们干吗都这样喜欢小海英呢?等会儿,等到指挥台上的高杆升起一个大篓,就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大篓,是工地小休息的信号。它一升起来,轰轰隆隆的劳动呼号便煞然停息,战马也都松开缰绳了。在这样突然静下来之后,不是在这个地方就是在那个地方,便会飘起一种完全不同的美妙声音,它像一股淡绿色的清泉,淙淙地从山岩里奔流出来;又像轻轻荡漾的水波拍响了一个银铃子。这个银铃子的清脆悠扬的响声,把空气弄得这样清幽、这样宁静,使劳动之后疲倦了的人,像喝了一碗非常清甜的西瓜水。啧,哈——多美啊!这就是小海英的歌声。
妈妈说:“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就应该给人民带来好处。”小海英不知道该怎么带,既然战士们爱听她唱歌,她就唱好啦。可是战士们却懂得,她带来的好处太大了,特别是骑兵连的战士们。
骑兵连的战士对于音乐和歌唱的爱好,简直是到了家。他们又会唱、又会拉、又会编、又会听,如果要求不高的话,他们委实还会作曲。只可惜这些善于骑马作战的音乐家们,嗓子全像破锣,自己唱的自己也不好意思听,所以小海英到了他们那里就甭想走了。
“小海英,来一段……”
“小海英,有新歌子吗?”
“喂喂,别乱嘈嘈的,快拿乐器……”
这当儿,班长赵大个子早就把胡琴拿来了:“还是来一段咱们编的吧,怎么样?”
其实,这哪里是征求意见呢,赵大个子那把名扬四海的胡琴接着就响起了悠扬的声音,吸引着她歌唱了。听,小海英唱得多美:
草原太阳红丹丹
老龙河水弯又弯
人民战士修水库
从今要把老龙拦
千亩大湖平地起
麦香吹进玉门关
哈密瓜葡萄长满地
棉花堆成大银山
小海英清响嘹亮的嗓音在幽幽嫋嫋的胡琴伴奏下,像一条被风吹动的红绸带,绕着草原的上空回旋飘舞。这歌声,把骑兵战士的魂儿都牵走啦。有些人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好像万里东风沿着天山吹动了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掀起雪白的浪花……有些人想到了一马平川的麦浪,小麦的金光喷着甜丝丝的香气;有些人好像一伸手就摘到了粉红厚瓤的大甜瓜,那蜂蜜似的瓜汁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有些人憧憬着农场大丰收和成群的骡马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