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狐狸编剧的《揭除女妆》预计在下一演出季首演。么鸡因为拥有丰富多彩的医学知识而扮演剧中的“么鸡”。彩排之前,她始终把握不住闹剧的冷嘲热讽、嬉戏、胡闹、虚假的高潮连篇与深沉的悲剧性之间的分寸。地雷批文的余声仍在她情绪中回荡。每次轮到对“变变变”的饰演者、17岁的杜丽娘进行施虐式舌头体检,她都会因同情和爱恋对手而泪流满面。
那是17年前,她同杜丽娘一样美丽而童贞。豆城第3医科大学开学典礼之后,她便作为新入生代表被唤进体检室,由白发苍苍的男性老校长对她进行一对一的舌苔检测。据说,这位老科学家将发明一种通过味觉官能诊断疾病的新方法,因此对新生的舌苔天赋十分重视。17年前,受进口于巨国的桑间濮上、奢侈荒淫之风影响,豆国官僚和知识阶层开始兴起淫靡作派,其中尤以大学的校长和高中的学监为最前卫。对此,么鸡母亲早有耳闻,并一再警告绚烂如花朵的独生女儿:不可靠近成年男性。躲过了高中的学监,躲不过医学专家兼校长的老奸巨滑。在他肮脏腐臭的舌苔示范期间,她必须与他同步,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他贴近她站着,让老舌头的100次才能展示仅距她一毫之差。她隐隐约约看出了那一连串的淫荡动作,禁不住失声大哭,抱头逃出了校长室。从那时起,她始终认为自己已不再贞洁。
杜丽娘正暗恋着窃儿,很想将变变变演得淋漓尽致,以使扮演红中的心上人垂青于她。因此,对么鸡的暗恋和泪水她不以为然。她认为,只有爱情时期的少女才具有发达的泪腺。么鸡已经34岁,硬是要不讲节奏地无理性地征调泪水,无非是为掩饰戏剧才能的不足。她没想到,公演的首演场次中,观众却对么鸡的表演叹赏欲狂。一个施虐者,一枝昨日一度芬芳过的黄花,在面对自己的往昔形象大肆发作之后,不是理所当然要当众恸哭流涕么?谁都知道,游戏主义闹剧的背后,是悲剧。变变变的扮演者从“么鸡”的泪光中,隐约鉴照到自己的将来。她的眼睛也潮湿了。窃儿把这种潮湿当作一种纯洁的天然流露,开始与她眉来眼去。只可惜么鸡对她的眼泪一无所知。
我用《揭除女妆》赚来的钱,建立了死亡学研究基金,并且将爱情学笔会的前身改造成现在的死亡研究会。这一次,我学得乖巧了一点:作任何事,都该先打点打点政府要员。我去请豆国总统作名誉会长。他半老不老,处于最怕听到死亡字眼儿的非常时期。他谦逊地推托,他对那么高深莫测,远非人力所能探讨的学科全无修养,大臣中或许有人离死不远,尤其那些反政府派成员或许不怕死。根据总统的指示,我去找文化大臣。他一身灰色的皮肤,嗜好将文人的命运导向悲剧,并因此得绰号“悲剧”。古典悲剧常与爱、病、死相关。我请他出任死亡学会名誉会长,我当会长,掌握实权,理当名正言顺。但是,我再次遭到委婉动人的谢绝。他的理由很具政治批判性:“一个人头衔太多,超过两个以上,就证明时代在走向浮华和没落。”我深深地理解他的正直清廉。我的头衔恰恰不多于两个:游戏主义剧院经理和死亡研究会筹委会主席。
么鸡在第377场演出结束后,来不及卸妆就到经理室找我,批评我由骄傲向阿谀奉承的境界转化。作为真正的、科班出身的死亡学专家,她告诫我:死亡的钥匙只掌握在上帝的手中,一切社会的、文化的、政治的、艺术的色彩,都是人工涂抹上的。她说,死亡同人类对它的解释恰恰相反,它反自然,而不是自然。我知晓,她所持论的是基督思想:“生命中没有死亡的毒素”。我被她打动,一度想放弃学会的建立,专心致志游戏主义戏剧的创作和演出。但是,树的幽灵反对我的“销沉”状况。如果没有死亡,就没有夭折,就没有小王子的感人之死,他的消失也便变得毫无戏剧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