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骰子响亮地落在“轮盘”上。舞台疾速旋转,并渐渐减缓,声效亦由强及弱。轴心的灯光骤然点亮,打出通体赤裸而洁白的儿子。他赤着脚,被轮盘所轮转,高贵而孤独无助。随着骰子响声的减弱,死亡之灯点燃。尔后是妈妈之灯。之后是音乐之灯、道德经之灯、爱情之灯、悲剧之灯、树之灯、时间之灯依次点燃,其间的间隔不超过15秒。时间之灯点燃那一瞬间,响声消失,“轮盘”停止。树的颜色为绿色。
儿子仿佛依在一棵柱子上,应对话者的声音而转动身体和面孔,直到完成360度。
死亡:(翻动着一幅拽地的名册,头也不抬地)你穿上衣服,这样赤裸裸的,我捉不住你。人变得越来越狡猾,为了逃避我,想出了多少花样儿!
儿子:(面对死亡)你是谁?
死亡:(抬起头)你一定认识我,在你出生之前。走过来,好好看看,我一直深爱着你。
儿子:不,你到底是谁?
死亡:(笑一笑)有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死亡。其实,有点儿名不副实。同他们,我无法计较。但同你,我得让你明白我的真相。因为我爱你。(隐没)
妈妈:(惊呼)孩子,快回来!
儿子:(转身180度)妈妈,我在睡觉,别打扰我。我刚刚梦见巨国的一个大赌场,灯光辉煌,金子与金子碰撞的响声像音乐一样。有个男人正在向我表白爱情。妈妈,您继续绣您的花儿吧,别叫我!
妈妈:(急迫地)不行,孩子你醒醒,我看到一个影子在你脸上晃动,他披着长发,穿着一袭黑裙,美丽而苍白。你出生的那个晚上,我见过他,在你洁白的小身体上一闪就消失了。
儿子:妈,别说了,他还在等着我,快放我回到梦里,迟了,就见不到他了。他很神秘,妈妈,他知道很多秘密。
妈妈:(惊慌)不,不行,我又看到他,拿着一本大册子,在翻,在寻找你的名字。他的影子叠在你的身体上,这是怎么回事?(转身作翻看日历状)啊,今天是8月1日,恰好是你18岁生日。
爱情:你好,生日快乐!
儿子:(转向爱情,高兴地)你好,正盼着你来,请进!
爱情:(把手中的鲜花举起)不,谢谢,我从来不进赌场,金子的气味会使玫瑰立时凋零。
儿子:(指一指舞台)不,爱情小姐,请进来,这是我的家。
爱情:不,不行,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的家在赌场里。
儿子:不,不是赌场,是我的家!
悲剧:(“嘿嘿嘿”笑着)弟弟,不必着急,爱情总是有很多小把戏的。她现在正是这样,你不必当真。
儿子转向悲剧,未及开口。
爱情:我最了解你,你这个悲剧,总在我最美好的时刻出现。给,把它给你!(她气愤地将花束抛向对方,隐没)
儿子:(跑上前拾起花束,小心理顺,抱在胸前)这是我的花儿,你答应过我,说我一成年就送我红玫瑰。(吻花朵)
悲剧:对,那是你的,可它们不全是红色,看到没有,这枝是紫玫瑰。这枝是白玫瑰。红玫瑰永远只有一枝。最多的是满山遍野的黑玫瑰。现在,它们正在开放在你年轻的胸前。(作捧花于胸前状)生日快乐!(迈出一步)
妈妈:不,不要进来,我儿子还在睡觉,不能惊扰!他从小胆子就小。(悲剧隐去)
儿子:对,妈妈,告诉那个灰色皮肤的男人,我梦见过他身上的刀,十分锋利。他扬言要同我争夺爱情,就是刚才来送花儿的那位女孩儿。他说,他要我过完18岁生日就同他到山上去决斗。
妈妈:我也见过他,他名叫悲剧。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他引诱了我。你看他现在,还佩带着宝刀,显得多么虚伪而高尚!
儿子:妈妈,我找不到通道。这个样子,我无法在18年前你生下我的时刻去同他决斗。妈妈,黄昏就要到了。我就是在黄昏中出生的。我还记得,当我透过您的肚腹向外观看时,看到的是一轮火红火红的夕阳,它正在缓缓地向西沉堕。妈妈,我激动得直想哭,一哭就坠落到尘埃间,呱呱呱地放大了声音。我听到自己的哭声,觉得难听极啦。
妈妈:(呆怔怔地)什——么——,你出生前偷看过人世?上帝呀,这是作的什么孽呀,孩子,你要为此受到天罚的!
道德经:(沉沉地)人人有罪。上帝赦免一切知罪者。(隐)
妈妈:谢天谢地!
死亡:(灯再度燃亮)为什么不感谢我呢?
妈妈:谢你,你这个鬼影,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来飞去,一心要夺走我的儿子,从他降生那一刻起,滚!
死亡:不,你说的不对,不是从他降生,而是从混沌未开的洪荒岁月开始。我一直期待着他,期待中多少岁月流逝了,我的眼珠儿都被年复一年的寒风冻黑了。你生下他,但我爱他,远远甚至于你,远远甚至于你们人类。你们只是在他活着的时候爱他,在他年轻英俊的时候爱他。一旦他老态龙钟,一旦他死去,你们就会把他埋掉,彻底地忘记他。我不这样,无论他生前还是死后,无论他年轻还是苍老,我都一直盯着他,爱他,并且拥有他。不仅拥有他的生,而且拥有他的死。怎么样,亲爱的妈妈,愿意让我们好好地、一生一世地相爱么?
妈妈:(近乎疯狂地)不,不,不可能!
死亡:那我问问他。(转向儿子)你,亲爱的,我,漂亮么?
儿子:(凝视)漂亮。
死亡:我爱你!
儿子:刚才在梦里,你说过了。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你是我的同性,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我今天就满18岁了。刚才有一位名叫爱情的小姐来给我献花儿。对不起,我只能隔着窗子同你说话儿。
死亡:(满眼泪水)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会等待你。既然几百年几万年都已煎熬过来,日后的等待也不会显得过于可怕。有一天你会老,你会死,那时你会发现,谁最爱你,是你自己,是爱情,是你妈妈,还是我。时间啊,愿你给我力量。(灯光熄灭)
时间:(发出洪亮的笑声)哈哈哈,我会帮助你,孤独的死亡公子!
音乐:(挣扎般地扭动全身)我可是在梦里呆得太久了。18岁的小哥哥,你也该醒了,好放我出去,我要去骑马啦!
树:我也站累啦。18年前,你就是透过我的枝干看到夕阳的。你都18岁了,我也想让你看看我的另一副样子。那时候,我鲜花遍体。你看到我,一定会作起另一种梦的。
灯光渐渐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