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大宁国,扬州府。
琉州府位于扬州东南,凌源县位于琉州府偏西。
凌源县下辖的千方镇。
初春的小镇犹笼罩在一片清寒的晨雾之中,安详而沉静。
某人盘坐在连绵屋顶的角落,静静看着初生朝阳,似乎在沉思。
那只是他一个无意间的转目。
皱眉,那恍然是一团云雾。
幽昧中的眼睛看见……
一团灰白云雾,瞬时梦幻般移动,像是眨眼间的幻觉。
那团云雾和本处雾气分离,瞬间和另一处雾气凑在一起……
天衣无缝。
如果没有刚才无意间的一个转目,此时转目,断然是发现不了的,太契合,太隐秘了。
平常看见的话,或许用——本来如此——这四字更为贴合。
他顿了下,眨一下眼,似乎这是幻觉。
但是瞬间,他这个想法被怪异地拗断。
不对!
因为,它又动了……
蓦然一震!
他惊悚的发现,它是从再一处白雾中隔离出来的……
心思电转,眼睛睁大,瞳孔紧缩。
这就是说,在自己那个眨眼的瞬间,它又移动了一次……
不对!
应该是,至少一次!
这次的移动,那团灰白的云雾,又和一处雾气亲密地粘合在一块。
宛若天成。
这次真的不是幻觉。
眨眼,瞬移。
眨眼,瞬移。
眨眼,瞬移……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因为他眼睛的睁合,完全跟不上对方瞬移的速度。
眼睛眨的没几下,灰白雾团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这平凡的小镇何以有这般速度逆天的妖物?!
尽管他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对妖族存着贪婪的觊觎之心,但是不代表他不想见识一番。
只是这失神的瞬间,雾气茫茫,已经再也寻不到他的半分踪影。
他揉了揉紊乱的眼皮,眯着眼睛,蓦然张开,六识……
那身影竟然能躲过了六识!
骇然!
心潮起伏,茫然四顾。
怔怔盯着出生大半的朝阳,良久,忽地淡淡一笑,气息一变,长身立起,消失于云雾。
修者世界,又多了个清冥境界的年青俊彦。
名传天下,不须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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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云雾人影也不是无迹可寻。
如果高空俯瞰,他移动的瞬间,偶然间也会惊散白雾,踪迹便也可循。
可是,这个时景,哪个修士又会那么无聊地在平凡至极的小镇高空,俯瞰着这漫漫雾气呢?
就自然不会被察觉。
惊散的雾气,露出的青砖白墙,宛如惊鸿一瞥,在初春的寒寂之中,给小镇点出几分勃勃生机。
………………
走街串巷早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可算是公鸡鸣后的又一亮色。
某处。
那团灰白的云雾,倏地伸直变长……竟然是个人影,只是在这恐怖的速度下,还看不清面目。
从白雾里陡然滑落,似重若轻,真若一片流云。
只见他脚尖点踏在一支柳条之上,那支柳条嫩脆的抽芽上,悬缀着泫然欲滴的晶莹晨露,仿佛只要那么一点点的动静,便要点落红尘。
而这人的一踏,晨露却是恍然无觉,犹待着那点动静。
一个卖早点的灰衣微驼小贩,挑着的担子像他的叫卖声一样,一起一伏的,颇具韵律。
人正打此经过,一声吆喝已然落下,另一声吆喝正欲再起。
挑担随着肩膀下沉的瞬间时点,黑色的鞋尖又点踏在他肩头的磨光的扁担上!
一丝无感。
小贩的吆喝声,冲破喉咙。
那滴清莹的晨露,透过缭绕的轻雾,无声落下。
细嫩的脆芽,似乎又生长了几分。
然而,在幽微的角度,这一点滴的滴落,却,不啻于惊雷损落!
晨露尘埃落定,人影消失无踪,小贩继续前行。
不过,寻常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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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深处,一个纤巧精致的院落。
人影刺破薄雾,宛如秋晚的一片树叶飘落,沾地不惊尘,仔细看去,连他的衣衫一角都没有微动。
尽管是点尘不惊,但是落在某些人耳中,还是不亚于黄钟雷鸣,比如忠叔。
“少爷回来了……”偏厅传来一个谦卑的声音。
“呵呵……忠叔耳朵每次都这么尖……”这是个年轻的声音,颇为无奈地说道。
他灰白色的衣裳,纤尘不染,滴露未沾。约莫二十岁的年龄,脸上颇有些稚嫩,但是相较于同龄人,已经算是很好的了,除去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一切给人还是很平凡的感觉。
“只是少爷每次这个时点回来,老奴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喔,否则以老奴这把年纪,哪儿还有那么聪明的耳目……快去洗把脸吧,老爷还等着你吃早饭呢……”楚溪移步走向偏厅的时候,偏厅里发声的人已经出来了,在门口站定。
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老者,首先看到的是他那随时随地都笑眯眯的皱纹老脸,微微驼着背,双手拢在袖中,这个动作,使得春寒料峭的冻冷在他身上得到完美的诠释,那一头灰白头发被梳理的一丝不苟,颇为引人注目,在楚溪记忆里,宛如他这个形象,数年未变。
沈堪闻言止住脚步,无奈地笑笑,转身去了另一侧的偏房。
………………
像这样的情景,在家的每一天都在上演,从未变过,楚溪没有丝毫的厌烦,变成一种习惯,一种珍贵的习惯。
像是用那种神鬼莫测的身法,早早出而早归的情形,也持续了七八年,只要在家,风雨无阻,寒暑不辍,不在家的时候,也想着法子勤修。
因为,现在的他,只能练这个身法了,而且自打起事也就开始练这个了……
师傅说,很好。
楚溪暗中感觉很兴奋很开心,因为师傅从来不随心夸人的。
………………
楚溪嗅着空气里淡淡清寒的梅香。
今儿不知是怎么的了,又想起以前……
以前……
十五岁时候,因为某种揪心的意外,全身功力莫名封存,神识宛如死海一般,连长生道接近天道境界的大能,都束手无策。
各方面原因的考虑,宗门对外说是触犯门规,禁闭数年——这是经过楚溪同意,养自己的师傅和教自己的师傅,还有宗门掌教共同商议的结果。
但是,不知道是纸终究包不火,抑或是其他幽深的原因,尽管对相关知情同门下了严厉的禁口令!但是,楚溪回到宗门第二日,宗门内关于“神识碎裂,修为全毁,绝世天才,落魄收场”的“真相”传言,甚嚣尘上……
谁透露的消息?谁敢这么大胆子?
他记得掌门听禀传言后,身上那直冲云霄的庞大气息。
他也记得掌门师弟——楚溪宗门的师傅,那冷到极点的眼神。
他还记得,自己师傅,自己的义父,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个重要吗?也许。
他直至现在都想不通这个问题,也不愿多想这个问题。
幕后推手,以至于凶手,呵呵……
想他那之前,天赋异禀,惊才艳绝,是宗门数百年方出的无双骄子,天荒四大宗门十年大-比的热门。
众星捧月,尊宠无比。
多少人被他“屈服”过,口服的,心服的,同门师兄弟,别派弟子,甚至长老……又多少双眼睛热切地盯着他!
这也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太过得意!
只是瞬间,一切颠覆。
像他现在的速度一样快,一切都成了水中的泡沫,破碎了。
只是事情远远还没这么简单地结束……
………………
热毛巾敷在脸上,冷硬的脸庞舒解的甭提多舒服,但是有时这种温暖,让他顽固而清晰地想起,那个离别雪夜的冰寒和狼狈。
只是这种狼狈和冰寒,现在在他的心湖里,像是神识死海一样再也荡不起半点波澜了,变成了无意识潜伏的暗流。
那夜,风雪漫天。
掌教让自己出门暂避,楚溪瞬时只觉得当时自己的血液比外面的冰雪还冷……
师傅带自己走的时候,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偷偷摸摸,怎么就变成遮遮掩掩的众目睽睽!
一霎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那一张张陌生模糊的脸庞,那一声声陌生刺耳的声音……
时还年幼、傲嚣无双的他,气急攻心,心境裂痕瞬时碎裂。当时一口鲜血没有忍住,喷吐出来,就此昏迷过去,为此差点毙命。
但是,现在想来,这对于那时那景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后来……后来就不知如何了……
他不知道那晚自己怎么来到千方镇的,他没问,师傅也没说。修者范围内,关于这一夜的隐秘留言,多,非常多,多如牛毛。
………………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一晃,数年过去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有时间都在勤练不辍这个身法,他自己有时候问自己,自己死练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那一点犹存的侥幸?
他唯有沉默以对。
间着学一些还勉强有点兴趣的东西,其余就是借着经商的名义,凑合着和忠叔出外到处游历。
七年来,足迹零散地遍布天荒四极。
当年惊才艳绝,如今庸碌如斯。
楚溪轻叹了一声,拧干手巾放好,捏了捏疲惫的眉头,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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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的偏厅。
“明忠啊,溪哥儿今年多大了……”说话的是楚溪的师傅,大概五十左右的年龄,鬓须乌黑,不减清雅,只是那清癯的脸庞上千年不变的生冷,只有熟悉的人知道,这只是习惯而已。
“回老爷的话,少爷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忠叔微欠着身子坐在一旁,谨慎而谦卑。
“真快啊,六年了……”
“老爷……”
“我想让他出去走走。”端起面前的白粥,又放下,摆摆手,说道。
“老爷……可是……”忠叔欲言又止,他显然明白这个走走的不寻常含义。
“明忠,岁月不饶人啊,我们也在一年年地朽去,愈发不济……溪哥儿以后怎么办?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也不要太操心了。”最后一句,不知道是安慰忠叔,还是安慰自己。
“少爷要去哪儿?”
听到对方的话,忠叔全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