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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快过年了,街上的人也都忙碌起来。这些天黄包车生意特别好,大街小巷到处穿梭着黄包车。吴一狗刚拉完一趟车,这时,时间快到中午,吴一狗感觉肚子有些饿,就买了个烧饼坐在车杆上吃了起来。吴一狗想,越是到年关大家就越忙,叫车的人就越多,他要乘这段时间每天多拉几趟车,多挣几块大洋,给老母亲做件羊皮袄子挡寒,给孩子们添几件新衣裳,再割几斤肉打几斤酒过个好年。

吴一狗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历史人物,永远地写进历史里。他也不会去想当什么英雄伟人,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这样他每天就不用交租子,这样他每天挣的钱就全是自己的了,日子长了可以在汉口买房,还可以让孩子们进洋学堂念几天书。

吴一狗忽然想到念书也是自己一大心愿,自己小时候家里没钱,只好帮别人放牛挣点家用,那时候每天看见村里有钱人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堂,自己羡慕得不得了。二癞子不就是因为家里有钱,读了些书,后来考中了进士,做了大官。读书的心愿自己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但是一定要在孩子们身上实现。吴一狗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先生坐上他的车。

“先生去哪儿?”

“太平街。”

吴一狗抬起车杆向前跑去,不一会儿便来到太平街,吴一狗把车拉到路边准备停下。这时两个印度巡捕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大概是一个印度巡捕和另一个印度巡捕在开完笑,另一个印度巡捕笑着骂了他一句,把他往旁边一推。被推在印度巡捕踉跄几步,正好来到吴一狗的车边。吴一狗看到一个印度巡捕冲了过来,他急忙停步,可车轮子还是从印度巡捕的脚上压了过去。

“嗯!”印度巡捕看着擦得黑亮的皮鞋上压着的车轮印子,不乐意了,他拎着警棍朝吴一狗走来。

吴一狗一看,拚命地向那个印度巡捕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也挡不住印度巡捕的警棍,两个印度巡捕冲过来,对着吴一狗劈头盖脸地乱打起来。吴一狗被打得左躲右闪,最后捂着脑袋趴在地上,两个印度巡捕一看吴一狗倒在地上,再用警棍打就要弯腰,挺不方便的,于是抬起脚来,用那双笨重的大皮鞋猛踢猛踹起来。旁边几个黄包车夫一看,赶紧过来劝解。其中一个印度巡捕看到几个黄包车夫冲了过来,马上拿起挂在胸前的警笛一吹。太平街口就是英租界巡捕房,听到口哨,一下从巡捕房里冲出十几个巡捕,连踢带打的把这几个黄包车夫扭到巡捕房。被压的那个巡捕临走时还不解气,临走时飞起一脚,向踢足球似的踢在吴一狗的头上。等到巡捕们走后,另外一些黄包车夫赶紧过来扶起吴一狗,摸了摸鼻子,已经没气了。

“巡捕房打死人了。”一个黄包车夫大叫起来。

巡捕房打死人了,这个消息一下传到了每一个黄包车夫的耳朵里,大家立刻停止拉客,纷纷朝太平街跑来,不一会儿,巡捕房前聚集了上千名黄包车夫。大家听说巡捕房不但打死了人,还把劝解的几个黄包车夫也抓起来,大家平日里对巡捕房的怨愤升腾起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诉说着巡捕们的种种霸行。

“砸他个狗日的!”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就像一只火把投进炸药堆里,一下把人们的心中的愤怒点燃了。大家捡起路边的石头就向巡捕房砸去。没一会功夫,巡捕房的门窗被砸得稀烂。巡捕房里的史密斯探长躲在桌子底下给英国领事雷姆斯打电话,说黄包车夫们造反了,他们正在砸巡捕房。雷姆斯一听,这还了得,这等于是向大英帝国挑战呀!他立刻召集起“汉口英国义勇队”,命令他们火速去太平街驱散闹事的黄包车夫。“要不惜一切代价悍卫大英帝国的尊严”。

“汉口英国义勇队”是由英租界里各个洋行的洋人职员组成的志愿武装,他们最初是为了对抗太平军的威胁而成立的。接到命令,七八十个义勇队队员拎着毛瑟步枪快步跑向太平街。到达太平街口后,义勇队队员们把枪架在租界墙的铁栅栏上,就朝黄包车夫们开火。枪声一响,顿时倒下几个黄包车夫,其余的黄包车夫朝花楼街和江滩跑去。过了一会儿,龙子带着汉口警察分局的警察赶到现场,警察们把中枪的黄包车夫抬起来,送到俄租界的万国医院抢救,结果还是有一个黄包车夫因枪伤过重死去。

龙子和警察们把黄包车夫送到万国医院后,就带队回警察局,走到歆生路,龙子想回家看一下,怕刚才的冲突中家里有人出来看热闹,受了伤。龙子叫警察们先走,自己就朝家里走去。一进家门,龙子看到鹿宁坤、柳大伟和虎子都在家里——小兰去年已经去世了,大家看到龙子回来,都赶紧拉住他问长问短。柳大伟说,我们就是怕你出事,特意赶过来看看。龙子把手一摆,做出一个很正常的样子让大家放心。鹿宁坤说警察夹在黄包车夫与洋人中间很为难,不好处理,他要龙子小心点,对待黄包车夫也不要太过份。龙子让二位伯伯放心,他说他会小心的。

一天之内打死两个黄包车夫,激起了黄包车夫们的极大愤怒,黄包车夫们聚集在夏口厅请愿,要求夏口厅署为黄包车夫们作主,为汉口市民作主。夏口厅派出厅丞乌袓禄调查此事,乌袓禄带着仵作(验尸官)和几个衙役就往吴一狗家里赶。一路上,乌袓禄就在想,这么棘手的案子交给我办,唉!这洋大人是见官大一级,谁惹的起呀!这年头,谁惹洋人谁倒霉。你看夏口抚民同知多聪明,把案子往我这儿一推,不管了。这个案子可得慎重,弄不好会丢乌纱帽。一定要把握住一条,那就是洋人决不能得罪。黄包车夫算什么呀!跟狗差不多,死一两个没关系,你看这吴一狗的名字不就是一狗吗!想到这儿,乌袓禄叫过仵作耳语了几句。

来到吴一狗家,乌袓禄让仵作看了看吴一狗尸体,仵作说身上没伤。然后,乌袓禄带着人就走了。第二天,夏口厅就贴出告示,说吴一狗被踢伤致死纯属谣传,据查,吴一狗系劳累过度、旧病复发致死。另一个黄包车夫,是在冲突中被流弹击中致死。告示一贴出来,群情激愤,所有黄包车夫和家属,以及同情他们的市民纷纷涌进太平街,一下聚集起一两万人,在巡捕房门口示威,要求赔款抚恤、惩办凶手。

同时,武汉三镇的各大报纸都刊登了吴一狗事件,告诉武汉市民事件的真相。《大江白话报》的詹大悲还以《洋大人为何敢在汉口打死吴一狗?》为题,斥责政府,说“外人这样虐待我们,与当局腐败无能是分不开的”。龙子奉命带着警察又赶到太平街,他看到人群比昨天多出许多,就让警察们小心,让大家都站在旁边劝说市民,尽量不要和市民发生冲突。

英国领事雷姆斯看着声势浩荡的汉口市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想如果这么多人冲进英租界,那还不把英租界给踏平了。不行,保卫英租界,保卫大英帝国的子民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一定要制止事态的发展。于是,雷姆斯下令,停在江面上的英国军舰,立刻派三百名海军陆战队的水兵来,和“汉口英国义勇队”一起驱散闹事百姓。陆战队的水兵一上岸,就朝百姓们开枪。同时,义勇队的队员们也在租界墙的栅栏上朝百姓开枪,当场打死十来个市民,打伤的市民不计其数。这样草菅人命、把中国人不当人,汉口的市民愤怒了,汉口的商人开始罢市,汉口的工厂开始罢工,汉口的学生开始罢课,连各个码头的码头夫都停止了工作。人们从各个方向拥向英租界,在英租界外面向英国人示威,人数越来越多,最后达到十几万人。

湖广总督桂辰刚上任一年多,昨天他就听到报告说,汉口英租界打死两名中国人,引起骚乱。桂辰想,真是不吉利,怎么就碰上这么个鬼事。他当时就拿起电话问汉口警察分局怎么回事,杨局长在电话里对他说骚乱已平息,没有事了。桂辰放下电话,总觉得不太放心,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亮,英国领事雷姆斯打来电话说,市民们又来闹事,人多得不得了,把英租界都围起来了,如果总督府不出面制止,后果自负。

桂辰急忙摇通汉口警察分局的电话,杨局长说已经派警察去现场了。桂辰说英国领事告诉他市民们把英租界都围起来了,有那么多人吗?杨局长说有,他告诉桂辰,今天闹事的市民,少说也有十万人。桂辰问他昨天不是说没事了吗,杨局长答道,昨天本来是没事了,可是夏口厅署没调解好,市民们不服,所以又闹起来了。夏口厅署品级比他大,他也管不了,没办法。桂辰一听,气得把电话一扔。他觉得自己不得不亲自出面了,他马上叫人找来新军第八镇(师)统制章霄,命他马上带领队伍过江,弹压暴民。桂辰同时命令停泊在江面上的大清海军长江水师“楚豫”号和“楚谦”号两艘军舰协助章霄过江。章霄接到命令后,立即率新军第二十九标(团),和四十一标三千多士兵过江。章霄临走时,桂辰用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说:把暴民驱散,有不散者,格杀勿论。如果暴民散了,就算了,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章霄来后汉口后,立即命令把六挺马克沁重机枪架在江滩上,对天扫射。然后命令士兵们用刺刀、枪托驱赶人群。一时间,汉口街面上枪声大作,三千多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像一窝蜂似的朝人群冲去。汉口的市民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下惊恐万状,四处躲避,跑得慢的就挨上一刺刀或一枪托。不一会儿,人群驱散了。

人群是驱散了,但是老百姓不服,这个事还得处理。最后,湖北咨议局出面了,他们请求湖北按察司署再次调查此案,桂辰为了平民愤,也责令湖北按察司署重新调查此案。湖北按察使钱伯儒接到这个烫手的山芋很是恼火,他的脑子决不会比夏口厅厅丞乌袓禄笨,乌袓禄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而且他的官职要比乌袓禄大得多,办起事来也方便一些。钱伯儒当然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他还是让仵作在吴一狗的尸体上做文章,说吴一狗是中风死的。然后,钱伯儒又找来江汉关监督秦慧勋,让他命令各大报纸只许刊登仵作证明吴一狗中风致死的报告,不许刊登吴一狗因伤致死的新闻,否则,严查重办。最后,钱伯儒命令夏口厅署将吴一狗运回乡下安葬,并给吴一狗家一百块大洋作为抚恤金,再给其他死难者家属发放一些抚恤金和安葬费。终于,平息了此次事件。

刚抚平了汉口市民的愤怒情绪,英国领事雷姆斯又打电话给桂辰,说中国暴民无端闹事,侵害了大英帝国的利益,要求湖广政府进行赔偿。桂辰指示江汉关监督秦慧勋出面与英国领事交涉,秦慧勋说太平街属于华界和英租界交界的街,英租界巡捕房巡捕打死吴一狗本来就没有道理,而且还在公共地段,这应该怎么办;英国水兵打死那么多中国人,这又应该怎么赔。英国领事雷姆斯蛮横地说,我不跟你谈。随后,他打电话给桂辰,说如果不答应赔偿,他将转呈大英帝国驻华公使,让他出面直接与大清帝国外务部交涉。桂辰也没好气,他说了声:随你的便!便“叭”地一声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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