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又有几千名农民把清丈局砸了。事情的起因是,清丈局正在重新清丈后湖土地,对于那些没有契约的土地,清丈局一律充公。这一行动引起那些没有土地契约的农民的反对,他们聚集了几千人跑到清丈局请愿,结果清丈局叫来一哨巡防营士兵。清丈局局长方世忠想到前些时汉口警察分局被砸,最后还是巡防营来解围,所以他认为叫警察来没用,于是就直接联系了右路巡防营。巡防营的士兵们一来就朝天开枪,想驱散人群,谁知距离太近,双方竟混在一起,这下可乱了。几个农民挟住一个士兵,把枪对着天,士兵们一个个被架住根本不能动弹。愤怒的农民举着铁锨、锄头冲进清丈局,一顿乱砸,把清丈局砸了个稀烂。
这时,第二哨巡防营士兵赶到,他们看见农民们居然和巡防营士兵抢枪,于是就照人群开枪。看到几个农民被打伤,其他农民一下散开。这时,杨局长也带着一队警察赶来,其实他早就知道有一伙农民在清丈局门口闹事,只是没接到清丈局局长方世忠的电话。他知道,方世忠平时就瞧不起他们警察局,认为警察是一群不拿枪打仗只知道领饷的废物。所以今天只要方世忠不给他打电话,他就装聋作哑,让方世忠吃一点亏再说。再说了,自从上次那帮小贩闹事,杨局长就得出一个经验,要是百姓真闹起事来,只有巡防营才能压得住。所以听说巡防营已经出动,杨局长这才带队动身。到了清丈局门口,看到农民已被驱散,杨局长小声对龙子说:来得正好,正是时候。随后,杨局长就叫警察收队,他让一个副课长把警察们带回警局,然后对龙子说去看看鹿宁坤,因为好久没见面了。
来到鹿宁坤家,鹿宁坤非常惊喜,他赶紧把杨局长让进堂屋。两人聊了半天后,鹿宁坤就请杨局长去醉江楼。鹿宁坤叫龙子先去订一桌酒,自己就和杨局长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朝醉江楼走去。半路上遇到李道员。
“李道员,这么巧。”鹿宁坤和李道员他打了个招呼。
“哟!二位,好久不见。”李道员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我刚从武昌坐轮渡过来。”
鹿宁坤就把李道员一起请到醉江楼。大家入坐后,鹿宁坤问李道员在忙什么,李道员告诉大家,总督府委派他去粤汉铁路局任稽查总办,他现在忙着把汉口这边的房子退租,把家搬到武昌去。鹿宁坤一听就说:“恭喜恭喜,太好了。商务公所撤了以后,我们都在为你的安置担心。”
“就是,我也一直在打听哪有一个缺。”杨局长也说道。
“让两位费心了,兄弟真是感激不尽!”李道员激动地说。
“柳芭,猫咪长好大了呀!”静楚来到李奥诺夫家,一进门就抱起那只波斯猫。
“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直说。”柳芭正在沙发上看书,看到静楚来了就合上了书。
“今晚我们去波罗馆玩吧?”静楚来到柳芭身边坐下。
“又是想约姚雪芹?”
“知道还问。”
“先生,请喝咖啡。”李奥诺夫家的佣人端来咖啡放在静楚面前。
“谢谢!”静楚往咖啡里放了两颗方糖,用勺子搅了起来。
“那要看我今晚有没有兴趣啰!”柳芭往沙发上一靠。
“不要这样嘛,求求你了!”静楚拱手说道。
“静楚叔叔来了。”维克多走进客厅,他把几本书往壁橱上一搁。
“放学了。”
波罗馆晚上十分热闹,舞厅里的音乐非常悦耳,现在是一曲布鲁兹,舞池里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和着乐曲的拍子踩着舞步,柳芭和保尔也在舞池里,保尔是一个俄国茶商的儿子,刚从天主教德华学堂毕业。静楚轻轻搂着姚雪芹,在舞池里慢慢跳着。静楚从小就把辫子剪了,而且总是穿西装,所以他进出租界很方便。
“雪芹,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静楚小声说。姚雪芹今天穿的一件紫色天鹅绒的晚礼服,像一朵出水芙蓉,清新丽质、高贵典雅。
“是吗!”姚雪芹莞尔一笑。
“这件裙子衬得你更白了。”静楚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姚雪芹。
“干嘛?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姚雪芹羞涩地说。
“我喜欢看,我觉得你比舞池里那些贵妇人好看多了。”静楚眼里放射出爱慕的光芒。
“骗人,你又在恭维我。”
“我说的是真话,”静楚把姚雪芹拉近了一点,“雪芹,我喜欢你。”
“不许瞎说。”姚雪芹急忙把脸转向一边,心里“卟嗵卟嗵”乱跳起来,要不是舞池里很黑,她脸上的绯红早被别人看见了。
“真的,这是我的心里话。”
“别再说了,好吗!”
“要说,今后我一定要娶你。”静楚固执地把话说完。
音乐停了,姚雪芹赶紧快步走下场,回到座位坐下。
“怎么啦?”看到姚雪芹急匆匆的样子,柳芭问道,“是不是静楚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
“没有。”姚雪芹拉了一下柳芭。
“累死我了!”柳芭拿起桌上的鸡尾酒喝了一口。
“来根雪茄?”保尔问静楚。
“谢谢!”静楚摇摇头,然后问道,“你爸爸不管你?”
“不会让他知道的,”保尔吐出一口烟,笑着说,“我每次回家前都先用茶漱口,然后再喝一口伏特加,这样他就闻不出来了。”
“别听他的,听他的学不到什么好东西。”柳芭把静楚一拉。
“抽一下烟就变坏了吗?”保尔把手一摊说道。
音乐又响起来了,这是一曲华尔兹。静楚站起身来,又准备请姚雪芹跳,柳芭拦在他面前,把他的手一挽说:“这一曲陪我跳。”
老佛爷升天了,她临走时还不忘把光绪帝也带上。大清国不可一日无主,光绪帝一走,皇亲大臣们立刻把他弟弟载沣的儿子扶上皇帝宝座。这个皇帝实在太小了,才三岁。登上宝座后,小皇帝的父亲、摄政王载沣向天下宣布改年号为宣统。所以,今年就是宣统元年。宣统元年,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立了个新皇帝。汉口也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就是有了公共汽车。至从张之洞在武汉推行新政、大搞洋务,武汉三镇一直引领大清国的新潮流,许多的新鲜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公共汽车,在老百姓眼里可是个新玩意。刚运行的公共汽车在汉口有两条线路,第一条线路,是从硚口的宗关沿后城马路到达俄租界的亚历山大街。然后,穿过俄租界的亚历山大街,法租界的西贡街和亚尔萨维南尼街,来到德租界。然后穿过德租界的华景街(胜利街德租界段),最后到达德租界的寝街;第二条线路是从观音阁到歆生路上的老圃戏园。第一条线路是方便汉口市民和租界里的洋人去赌马,因为寝街的对面就是西商跑马场的头道门,第二条线路则是方便汉口市民到老圃戏园来看戏。
公共汽车开通的第一天,汉口又是万人空巷,大家都挤在公共汽车站上,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上车体验,连武昌、汉阳的市民都过来了不少。这种热闹孩子们最热心,静楚带着静鄂、静昌、静夏和静汉,凤麒带着玉娇和凤麟,柳芭和维克多,还有姚雪芹和保尔,都跑到老圃戏园门口,去坐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前面有一个很长的鼻子,鼻子下面是两个轮子,鼻子的后面就是车厢。车厢最前面是司机的座位,司机座位旁边就是乘客上下的车门。静楚他们一上车,几乎占去了车上一半的位置。大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着窗外不断移动的街景,兴奋极了。公共汽车开到六渡桥,玉娇指着卖皇历的市场叫道:“看,水凼子。”
“还有不少人在逛呢?”静汉趴在车窗上向外面张望。
现在刚过完年,水凼子那边还有不少卖皇历和卖窗花的小摊。公共汽车过了六渡桥后不久,向左拐了个弯,继续朝前开去。
“快看,栖隐寺到了。”凤麟看到栖隐寺后,兴奋得叫了起来。
“哪呢哪呢?”孩子们都够着脖子往外看。
公共汽车一路颠簸到江边,然后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来叫道:“观音阁到了,下车吧,都下车了啊!”
静楚他们下了车,在观音阁玩了一会儿,觉得不好玩,还想坐公共汽车。静昌说先坐第二条线路的公共汽车到后城马路,再转第一条线路的公共汽车。
“那多费钱啊!”凤麒表示不同意,“就这么点路,不如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后城马路去吧!”
于是大家一边说笑一边朝后城马路走去。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就到了后城马路。车站上人山人海,好在静楚、静鄂、静昌、凤麒和保尔几个大块头,他们挤在前面,车一来他们就把门堵上,然后让柳芭、姚雪芹、玉娇和维克多他们先上。公共汽车到了老圃戏园后,下了一大批人,这些人是去老圃戏园的。然后,公共汽车继续朝前开,不一会儿来到大智门。汉口堡拆除后,循礼门、大智门等过去的老城门,现在都变成了地名。
“看,那不是网球场吗?”柳芭指着不远处的租界网球场说。此时,公共汽车正在后城马路上行驶,这个网球场在公共汽车的左边,右边就是英租界宝顺路。这个网球场是英租界刚设立不久时,一个德国商人建的。紧挨着网球场的,是一个高尔夫球场。因为这里有两个球场,当地的百姓就把这两个球场前面通向大智门的一条路叫球场街。
“你们看,那就是我以前上学的学校。”保尔指着球场街上的一栋西式建筑说。保尔指的那个位置,就是天主教德华学堂,也叫上智中学。
公共汽车又朝前开了一会儿,静夏叫了起来:“快看哪!大智门火车站。”
大智门火车站四个高耸的塔堡一下映入孩子们的眼帘,哦——孩子们欢呼起来。过了大智门火车站,公共汽车驶入华景街,前面出现一座很大的花园,花园中央有一栋很大的日耳曼风格的建筑。这个建筑有两层楼高,呈正方形,一二层楼的四周环绕着拱形走廊,四个角上竖有四个塔堡,屋顶的中央还有一个大塔堡,像一个小阁楼。整个建筑是红色的瓦顶,浅黄色的墙面,墙面是凹凸不平的拉毛工艺,这就是德租界的德国领事馆(现为武汉市人民政府)。
“德国领事馆,你们看到了吗?”静汉指着外面说。
过了德国领事馆,又穿过几个街口,公共汽车来到终点站寝街。一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的西商跑马场头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