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静楚买了包话梅,分给几个弟弟。这是莲妹子偷偷给他的钱,鹿宁坤不喜欢给孩子零花钱,怕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惯。兄弟几个边吃话梅边朝学校走去,静昌和弟弟静夏还是在圣若瑟教堂的福音小学上学。到了圣若瑟教堂,静楚和静鄂与两个弟弟分手后,继续朝前走。静楚看见不远处的两个女中学生,就叫了一声:“柳芭!”
柳芭回过头来,看到静楚和静鄂,就摇了摇手:“哈哎!静楚,静鄂!”
“她是你同学吗,怎么没见过?”静楚看着柳芭身旁的女孩问。
“对,她叫姚雪芹,她们家才从上海搬来,她爸爸是太古洋行的帮办。”柳芭介绍道。柳芭和姚雪芹都在懿训女子书院读书,懿训女子书院读书在湖南街(胜利街英租界段)上,靠近阜昌路(南京路)。
“你好,我叫鹿静楚,他是我弟弟,我们都在法汉中学读书。”静楚很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姚雪芹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她欠了一下身子,向静楚和静鄂点了个头。
“我四姐就住在上海。”静楚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在想,她真漂亮,亭亭玉立的,像一朵羞涩的桃花。
“是吗?她住在哪条街?”姚雪芹微微抬起她杏仁似的大眼睛,飞快地看了静楚一眼,又垂了下去。
“她住……”
“不早了,要迟到了,我们先走。”柳芭看到静楚看姚雪芹的眼神,心中有些不高兴,她狠狠瞪了一眼静楚,一拉姚雪芹,两人就跑开了。
静楚一边朝前走一边恋恋不舍地看着姚雪芹的背影。
“当心电线杆!瞧你那眼神,都直了,你也不怕把鼻子撞歪。”静鄂叫道。
几个月前,英国人办的汉口租界电灯公司开始向英国、俄国和法国的租界供电,同时还提供自来水。所以,现在街道两旁有电线杆了。静楚嘿嘿笑了两声,就和弟弟继续朝霞飞将军街上的法汉中学走去。
七月的骄阳把空气烤得都快要烧着了,烈日下的人们也像炎炎的空气那样憋着一股怒火。鹿宁坤和王局长为了避免正午的热浪,要民夫们中午休息,下午提前吃晚饭,然后干到太阳下山。
“鹿大人!”李道员顶着正午的烈日来到来到鹿宁坤家。看到李道员这么热的时候跑来,鹿宁坤赶紧把李道员让进堂屋,倒上凉茶后问他有什么急事。李道员接过凉茶“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碗,然后又接过鹿宁坤递来的扇子使劲地搧:“鹿大人,我是来向你讨教来了。现在各个商号都联合起来不卖美国货,而且还要买东西的人也不要买美国货。你说这事我们汉口商务公所管是不管?”
这个事情鹿宁坤知道,由于光绪二十年大清政府与美国签订了“禁止来美华工”的为期十年条约,去年条约到期,美国又要求继续保持禁止华工的条约。同时,这十几年间,在美国本土,美国政府不但内颁布种种对华人的禁令,还无视美国的种族主义者打杀华人,烧抢华人的店铺,激起了国内华人的反美情绪,上海的商务总会首先决定不买卖美国货和不用美国货,上海洋铁商、机械商、洋布商、火油业、洋面商的大老板们纷纷在决议书上签字,表示坚决不做美国货的生意。这个月初,汉口各大工商老板们也组织了个“文明拒约社”,在汉口搞起了抵制美国货的运动。商们把一箱箱美国香烟倒在马路上烧了,各个缝衣店的老板只要看到客人拿来美国洋布一律不做,码头上的码头夫更绝,他们根本就不卸美国货,加钱也不卸,弄得江面上好几艘美国船卸不了货。
“总督府怎么说?”鹿宁坤又帮李道员倒了一碗凉茶。
“他们什么也没说。”
“这就好办了,”鹿宁坤用扇子一边比划一边说,“‘宁犯天条,不触众怒’,观望。”
转眼到了十月,李道员十分兴奋地跑到工地,对王局长和鹿宁坤说,张香帅又准备搞一个更大的工程,就是在汉口修建一个后湖长堤,有三十公里长,预计投资白银八十万两。看李道员兴奋的样子,鹿宁坤和王局长都猜出,李道员认为这次工程即使不委任他做主办,也会委任他做协办。几个月后,后湖大堤工程开工了,工程由张香帅亲自主办,协办是为这次修堤捐助了五十万两白银的汉口地皮大王刘买办,和总督府的两个幕僚。后湖大堤一年后建成,此后,汉口很少发大水,那些洼地一下变干,许多地都成了上好的地产,汉口地价一路飚升。后湖大堤建成后,汉口百姓彻底免除后湖水患,生活稳定多了,百姓们为了感谢张之洞,就把这个堤叫作“张公堤”。
新年的正月转眼过去,三月底,大智门至玉带门的马路完工,王局长和鹿宁坤准备好好庆贺一下。恰在此时,一个更大的喜讯使他们不得不推迟马路工程竣工的庆贺。四月一日,卢汉铁路全线竣工通车,改名为京汉铁路。这条铁路从北京的正阳门至汉口的玉带门,全长两千四百多里,是大清国自己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四月四日,汉口大智门火车站热闹非凡,因为这一天是京汉铁路验收的日子,这一天直隶总督袁世凯来到汉口,与湖广总督张之洞一起在这里举行验收仪式。
大智门火车站是一座新古典主义建筑,整个建筑为浅灰色,两边对衬,呈山字形。主楼是一层楼的候车大厅,空高十米,前后四角有四个二十米高的塔堡,每个塔堡的顶端为流线方锥形圆尖铁皮堡顶,堡顶为砖红色。主楼中部大厅的墙面是一个大型半圆拱窗,拱窗正中有一个大钟,拱窗正中的上方,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雄鹰,雄鹰下面刻着五个大字:“京汉火车站”,大钟加雄鹰,可能寓意高速与正点(正点到达)。拱窗下面的正门,正对着法租界的玛领事街(车站路一段)。主楼两边有两座两层楼的辅楼,比主楼稍矮,是售票大厅。主楼与辅楼之间由两座一层楼的平房相连,使整个建筑看起来像一个山字。辅楼的一楼与一层楼的平房连成一体,开出六个半圆形大拱门;两座辅楼侧面的顶端,也分别刻着五个大字:“汉口大智门”。这个火车站是全亚洲最宏大、最气派的火车站。
这一天,大智门火车站的月台上站满武汉三镇大大小小的官员,各个衙门里的官员全部到齐,各个事务局、所的委员们和候补官员们也都到场,鹿宁坤和王局长也不例外。杨道员也来了,他现在是杨局长,正在指挥警察们加强大智门车站的戒备,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一声汽笛响过之后,大家看到一列客车插满彩旗,缓缓地驶进大智门火车站。火车停稳后,直隶总督袁世凯走出车厢,和从月台上来的湖广总督张之洞相互拱手作揖,然后两人就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尾端,扶着栏杆注视着月台上的官员们。火车是特意开出车站后停下来的,把车厢尾端停在月台的顶端,车厢尾端的两边是上下车的楼梯,中间则像一个露天平台,正好做验收仪式的大讲台。两位总督往车尾上一站,袁世凯显得年轻气盛、高大威猛;张之洞则显得老成持重、老态龙钟。袁世凯和张之洞相互谦让一下,然后由张之洞为京汉铁路全线通车致词。
张之洞说,京汉铁路是大清国自己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是大清国的骄傲。这条铁路来之不易,大清国在财政困难的情况下,向比利时国借款修建了这条铁路。张之洞说,大清国刚有准备修京汉铁路的议案,各列强国就主动要求借款给大清国,其目的是想垄断京汉铁路的管路之权。为了不让路权落入列强之手,大清政府考虑再三,决定向相对弱小的比利时国借款。比利时是个小国,对中国无大志,不象其他列强,觊觎大清国的土地。张之洞说,京汉铁路修路期间,各列强国一直想把各个车站置于自己的势利范围之内,特别是法国,他们把汉口的租界向北一扩再扩,希望能把大智门火车站扩进他们的租界,为此汉黄德道江汉关监督署多次与法国领事馆交涉,最终让法租界的扩张止步于离大智门火车站不足百米的地方。张之洞说,京汉铁路的建成,意义重大,它不仅贯通了南北交通,便捷了南北经济的交流,更主要的是,一但南方或北方发生战事,可以很快地运送兵力到达战地,消除战事。最后,张之洞祝大清国国运昌隆,兴旺发达。
张之洞致词完毕后,袁世凯做了简短的验收总结,他说京汉铁路质量上乘、运输便捷,为繁荣大清国的经济起到了重要作用,他希望京汉铁路通车后为大清国运送更多的货物,为百姓造福。
京汉铁路在汉口的终点是玉带门车站。玉带门车站就在汉水边,这个车站是专门运茶叶的站。京汉铁路在汉口一共设有四个车站,它们依次是玉带门车站、循礼门车站、大智门车站和刘家庙车站。大智门车站是客运站,玉带门车站、循礼门车站和刘家庙车站是货运站。
循礼门车站在循礼门外正前方几百米的地方,今年一开年,地皮大王刘买办就让自己的填土公司把鄱阳路口至循礼门车站这一段沙土路,和路两边的地都填平了,并把这段沙土路改造成碎石马路。然后,刘买办用自己的名字给这条马路取名为歆生路(江汉路一段)。因为这条路紧靠着英租界,而且从湖南街到循礼门边的城墙这一块地,英国人也从刘买办手里买了下来,并入了英租界。刘买办出让这块地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把这条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所以,把这条路命名为“歆生路”,英国领事还专门请示了英国女王,并征得女王的同意。歆生路东面与太平街相连,西面穿过循礼门城门,直达循礼门火车站。现在,从江边到循礼门火车站,只须走太平街就行了,因为太平街与歆生路连在一起是一条笔直的马路,一直通到循礼门火车站。
“小凤,出去过早,好吗?”
一大早,桃妹子和菊妹子风风火火地来到陶大勇家,叫上小凤,准备出去。
“出去吃什么,就在这儿吃吧!”小兰在厨房里叫道。
“兰姨,您别忙活了,跟我们一起去吧,前面巷子口新开了家汤包馆。”菊妹子朝厨房那边说道。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那我们给您带一些回来。”
几个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来到巷子口的汤包馆,只见汤包馆的大门上悬挂着一个匾额,上面写着“四季美”三个大字。三个人往桌旁一坐,一人叫了一笼汤包。不一会儿,三笼热气腾腾的汤包送了过来,伙计随手拿过来三碟佐料,碟子里是细细的姜丝和香醋。小凤夹起一个汤包放在嘴里一咬:“嘶——好烫啊!”
“慢点吃,”桃妹子赶紧提醒道,“这里面全是汤,烫着呢!”
小凤按照桃妹子的方法吃了起来:“嗯!真香,肉真嫩。”
“蘸过醋后特别鲜。”菊妹子一边吃一边说道。
一笼汤包一会儿就吃完了,小凤觉得没吃过瘾,就说:“再来一笼吧!”
“我也要再来一笼。”菊妹子趴在姐姐的肩膀上说。
“那就一人再来一笼。”
三个人吃完后,又要了几笼,拿个荷叶包上,给小兰带了回去。小兰吃着三个姑娘带回来的汤包,连声说这家的汤包好吃,正宗。
“兰姨,你以前吃过汤包呀?”菊妹子歪着脑袋问。
“吃过,这个汤包是从扬州传过来的,你们鹿伯母以前做过。”
“鹿伯母?是二妞姐的妈妈吧?”桃妹子想了一会儿说。
“对!鹿伯母就是二妞姐的妈妈,她呀……”一想到鹿文氏,小兰不禁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这时,从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一个什么笨重的东西摔在地上。
“小兰,小兰……”
小兰和孩子们听到一个很含糊的叫声,大家赶紧跑进屋一看,陶大勇摔倒在地上。小兰和孩子们赶紧上前抱起陶大勇,可是几个女孩力气太小,抱不动。小兰连忙叫小凤去叫虎子回来。这时,龙子从外面进来,他看到父亲斜眼歪嘴地躺在地上,赶紧跑过去把陶大勇抱到床上。随后,小兰让龙子请来郎中,郎中一看,说是中风了,随后开了几副活血化淤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