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建
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笑我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说：我能感觉你的笑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题记
距党的七届二中全会22年之后，武汉市民方文出生。
距党的七届二中全会48年之后，武昌区公安分局紫阳街派出所起义门社区管段民警方文加入中国共产党。
方文，这个眉清目秀身材窈窕的年轻党员，究竟怎样发扬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究竟怎样在琐碎繁杂的工作中践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究竟怎样与辖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建立鱼水关系，我们不妨走进她的“水域”，看个究竟。
一
2006年1月31日，大年初三。
隆冬时节的太阳，因过年而慷慨。暖洋洋的阳光，普照大地。
满街行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提着礼盒，拎着烟酒，忙着走亲戚看朋友约情人逛商场的男女老少，似乎一夜之间都发了财，满街的手臂，冲着或蓝或红的的士挥舞，满街的的士司机，纷纷把笑意写在脸上。一年不多的好光景，终于又来了。
方文牵着11岁的儿子周方舟，站在华中科技大学的门前。半天等不来的士，方文放下右手提着的鼓鼓囊囊的大包，也冲着满街的士挥臂，终于，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拉开车门，方文让儿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然后小心翼翼，提着包裹，钻进了车。
“师傅，起义门。”
“看父母的吧？一看就是个孝顺丫头，左手右手、大包小包，拎得满满的，还不把你父母乐的……”司机是个饶舌的中年人，方文刚坐定，他脚踩油门，话匣子也跟着拉开了。什么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啦，什么现如今都市里，养儿子还不如养闺女啦。
说话间，起义门到了。
提着大包小包，方文和儿子穿进了石灰堰里的一条小巷，小巷左拐右拐，越走越窄，最后停在一间破旧矮小的平房前。“余爹爹，我来看你们了。”方文一亮嗓子，就听见屋里的人正在咳嗽，再接着，就是瓮声瓮气却透着欢喜的应答声：“姑娘呀，大过年的，你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吧！”
门，吱溜一声，开了。
瘦弱、苍老、多病的余启元，看见方文，眉眼里即刻充满了生气，就连屋子里养的那条小狗，也欢快地跑出屋，摇着尾巴，在方文腿脚边撒起欢来。
年近七旬的余启元，命途多舛，屡遇坎坷。多年前，娶了个农村妇女，再后来，有了儿女。半边户的日子，实在艰难。好容易拉扯得儿子结婚了，但过门不久的媳妇，又因病而死。儿子受了打击，精神失常，离家出走。不久，大女儿出嫁，再不久，大女婿因车祸而亡。自幼肌肉萎缩的小女儿余明珍，长年瘫痪在床，生活也不能自理。父女两人，仅靠老人每月180元的退休金生活。就是这微薄的退休金，也因为单位不景气，渐渐领不到手了。一连串的打击，余启元变得寡言少语，性格孤僻。在他眼里，生活就是对人无穷无尽的折磨，他真想一“走”了之，抛弃如影随形永远跟着他的烦恼。
是方文，重新燃起了余爹爹生活的勇气。
是她，三番五次地往余启元曾经工作的制漆厂跑，诉说老人家庭的困难，请求厂里按时发放老人的退休金；是她，从家里拿来了铺的盖的，穿的用的，帮助父女俩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冬；是她，没要余启元操心，主动为余明珍办理了城市户口，从而又为这个常年瘫痪在床的残疾人申请办理了城市人口最低生活保障金；还是她，不仅找人为余启元家修缮破漏的住房，而且还将房外的自来水管迁进了家里……
一桩桩事，一片片情，对人从来没有好脸色的余启元，心中的冷漠开始消融，面部僵硬的肌肉开始软化，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他开始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乐于助人的善人好人。比如，这个穿着警服隔三岔五就跑来看他们一家人的方文。
“余爹爹，您家和女儿都喝喝我刚煨的排骨汤，放了腊骨头的，香着哩！”方文走进屋，解开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保温瓶，打开瓶盖，排骨汤的热气和香气顿时溢满了整间陋室。屋里的小狗，跳得更欢了。
“余爹爹，您家和明珍慢慢吃，这个包里，是我给你们置办的年货。辖区里，还有几家人我要去看看哩！”
方文掩上门，牵着儿子走了。
听着关门声，余启元和余明珍不约而同流出了热泪。这热泪无声无息，从脸颊滑落，滴在排骨汤碗里，一滴，又一滴……
从余启元家里出来，方文又往张先爱家赶。路过保安街367号时，方文的眼帘里，映进一方白底碎花的窗帘。方文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保安街367号，曾经住着一位老人，她叫童兰英。
12年前，方文刚刚接手起义门管段，就知晓了童兰英的苦恼。
人老腿衰。童太婆尽管身体健旺，毕竟上了年岁，一过八十大寿，腿脚就不利索了。但保安街里的民居，大多都是老式平房，居民们家里，没有卫生间，一时内急，就只能到小巷里的公厕方便。童兰英太婆，怕中之怕，就是去百米开外上公厕。一是路远，二是脚下无力，遇到肚肠不好或是风霜雨雪，去公厕就像离开了毛猴子保护的唐僧去西天取经，难上加难。有几次，童太婆在去公厕的路上滑倒。
童太婆多年来极为不便却又无可奈何的难事，方文下管段一个星期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方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警，她没有能力为童太婆换一套有卫生间的居室；她也不懂房屋结构改造，不可能为童太婆造出一间卫生间；她更不可能如毛猴护佑唐僧，在童太婆需要时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然后成为她的拐杖，陪着她去那“遥远”的公厕。
但是，方文有一颗真心诚意为群众服务的心，只要有这颗心，办法还是有的。
方文想到了房管所。房管所不是管房子的吗？房管所里，不是有懂房屋结构改造的工程人员吗？只要他们援手相帮，童太婆的难事就不难办了。
但是，方文不是房管所的领导，她不能“命令”他们，而只能好言相求。
“这太婆是你亲戚吗？”看完方文递过来的申请，房管所里，一个国字脸的工作人员，开始发问。
“不是，童太婆是我接手起义门管段后认识的。”
“这太婆的亲人中有你相好的朋友吗？”
“没有，童太婆是个孤老。”
“那你急什么急，保安街那一片全是这样的房子，如果都要我们改造，岂不乱了套？！再说，就是要改造，也要按上级有关部门统一部署，我们不能擅自行动呀！”
“但是……”
“不要但是了，这事不好办！”国字脸肩一耸，手一摊，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方文不能不承认国字脸的话并非毫无道理。第一次游说房管所，方文无功而返。
秀秀气气的方文，骨子里还真有股倔劲。为了解决童太婆的困难，她又联系居委会里干部，再次去了房管所。
国字脸说不通，就找瓜子脸，瓜子脸也说不通，再找长着胡须的脸……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最终，房管所里的工作人员都和方文熟了，也都被这个年轻女民警热心为群众服务的精神感动了。领导一研究，决定破例对保安街367号房屋进行改造，在童兰英的厨房里，隔出一小间作卫生间。1998年春节前夕，房管所对童兰英的厨房进行改造，卫生间落成的那天，方文变戏法般从自己坤包里扯出一块花布，挂在卫生间临街的小窗上。她像一个孝顺的孙女，细细地布置。窗帘还没挂好，童太婆早已迈着颤巍巍的步子，上前把方文搂在怀里了。
此后，方文每次下管段，只要有空，就到童兰英家里坐一坐，陪她聊天，帮她做家务，老人头发长了，请人剪一剪，老人过生日，提盒蛋糕，邀左邻右舍为老人祝寿……
2004年春节过后，94岁高龄的童兰英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又把后事托付给方文。那天，老人对方文说：“伢呀，树高千丈，秋来落叶，人活百年，总有一走。但我是在教的人（童兰英信奉基督教），到了那边，莫让我当异教徒啊！”看着方文一个劲地点头，童兰英紧锁的眉头舒开了。
2005年6月29日凌晨，童兰英无疾而终。接到电话，方文及时赶到童兰英身边，为老人净身、换衣，并根据老人的遗愿，请来她生前的教友，按宗教习俗，为她办理了丧事。
“妈妈，这不是童奶奶家吗？我们给童奶奶拜年吧！”周方舟多次跟着方文看望过童兰英，他知道，那方白底碎花的窗帘，就是妈妈买的。
儿子的话语，打断了方文的沉思。她悄悄擦了一把噙在眼角的泪水，对儿子说：“童奶奶走了，我们去看张奶奶吧。”
家住津水闸3号的孤老张先爱，曾经是黄陂的一个道姑。文革中，道观颓败破落，泥胎灰飞烟灭，张先爱失去栖身之所，便闲云野鹤般四处流浪，最终，落脚在武昌起义门社区。
残香冷火，暮鼓晨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多年的道观生活，再加上多年的流浪生涯，张先爱的性格变得孤独怪异。她不爱与人说话，更不愿与人交往。然而，就是这个孤独怪异不愿与人交往的张先爱，见了方文却格外亲热。当笔者问及原委时，张先爱说：“没有方文，我这瞎太婆怕是已经寸步难行了。”
原来，花甲之后，张先爱就觉出眼部异常。先是两眼怕光；接着眼里的人与物都开始勾着双边，上下左右错动；再后来，视物不仅模糊了，而且还严重变形。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这病叫老年性白内障，是随着年龄增加而出现的生理现象。医生还介绍说，由于白内障形成的机理尚不明确，故药物治疗没有太大效果。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手术治疗，即把混浊的晶体摘掉。
张先爱轻声问了一句手术费用。医生的回答让她张开的嘴唇一下子闭合了。
三四千元。三四千元啊！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孤身老人，三四千元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
张先爱悻悻走出医院，回到家里。她的性格更加孤独怪异了。她的两只眼睛也更加模糊不清了。
尽管张先爱不愿与人交往，但她内心的苦楚和忧虑还是被方文知道了。为了给张先爱治病，方文跑了很多医院。2005年10月，方文打听到湖北省第一附属医院决定为省内最贫困的10名白内障患者义诊的消息时，多次找医院的领导反映情况。在她的游说下，该医院免费为张先爱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
几乎失明的张先爱重新见到光明，高兴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从此，她的性格开朗了，与左邻右舍的言语也多了起来。看到这种情形，津水闸的居民说：“方户籍不光能治眼病，还能治心病哩！”
冬日的太阳毕竟是冬日的太阳。上午热热闹闹从云层里钻出来晃了一下，一过正午就又钻到云层里去了。帮张先爱太婆涮完碗筷，方文又带着儿子，往张建新、胡德芹家走去。看着天空叆叇的云层，方文突然想起了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家的公公婆婆和正在单位加班的丈夫，她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给辖区困难户、孤寡老人拜年，方文已经坚持多年了。当笔者采访张建新、胡德芹夫妇时，胡德芹的右手握成拳，大拇指尽量往高里跷，“这伢，心细，心好，像……”胡德芹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想了好一会，形容词终于找到了：“就像当年我们结婚时，苏杭绣工弄出的绸缎，绵软着，细密着，锦绣着哩！”
胡德芹对方文的夸奖，不是没有来由的。
来自江汉平原农村的胡德芹，现年51岁。25年前，这个丰腴的农村姑娘，嫁到武汉，走进黄鹤楼下这片斑驳的老城区，做了工人张建新的妻子。以后几年里，大儿子张进，小儿子张盼相继出世，张建新一个人的工资，开始捉襟见肘。九十年代后期，张建新又因厂子不景气下岗，一家人的生活益发艰难起来。
这家人的困难，方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个偶然的机会，方文得知远房有个表哥，白天上班，夜里外出踩“麻木”，每月生活颇“滋润”，便三番五次跑到表哥家里，述说张建新、胡德芹一家的困难，最终，表哥“无奈”地支持了方文，把“麻木”让给了张建新。
在下岗职工越来越多的武汉，办一辆有证的“麻木”，曾经是许多家庭的梦想。当方文把一辆有证的“麻木”送到张建新手里时，张建新喜出望外。但是，让这家人更惊喜的是，方文又反复向街有关部门反映这家人的困难，终于为胡德芹在街里找到了一份月薪300元的家政服务工作。
张建新的“麻木”，晃晃悠悠驶出了石灰堰。
张建新夫妇晃晃悠悠几欲坍塌的家庭，重新稳定下来。
武汉市城区取缔“麻木”后，方文又介绍张建新到辖区外来人口公寓做保安。为此，每月能拿500多元工资的张建新总是愿意对人说：方文是他们一家的活菩萨。
从张建新、胡德芹家出来，方文又带着儿子走了几户人家。离开起义门社区时，大街上华灯绽放，夜已经深了。
其实，不是过年过节，方文又何尝不是天天与辖区群众泡在一起，对他们嘘寒问暖，尽其所能地予以帮助呢？！十多年来，方文累计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万余元，结穷亲，送温暖。她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家庭电话印在名片上，发给辖区2164户居民。就像方文熟悉辖区的每一家每一户，辖区的每一家每一户，也熟悉她，需要她。
方文确实像一条鱼，每日里忙忙碌碌在辖区游动。她用自己的行为，述说着鱼对水的深情。
二
起义街社区居委会地处武昌闹市中心，辖区汉、回、满、维吾尔多种民族混居。居委会地盘不大，地形却颇复杂。从外部来说，这片弹丸之地因襟带着武昌火车站和保安街小商品市场格外人流熙攘，车水马龙；从内部而言，这片土地上又有数十条小巷纵横交错，曲曲折折，相互纠缠，将老城区内一片历史颇为悠久的平房串在一起。如此四通八达而又有如迷阵的地形，使得该地社会治安环境复杂起来。居委会治安主任黎波说：“从前不光是居民挂在门口的拖把、码在门口的蜂窝煤有人偷，就是厨房里的醋瓶子、盐罐子，夜里也长脚长翅膀啊！”
方文，就很为居民家中那些本来没脚没翅膀却又偷偷跑掉的坛坛罐罐头疼。
为此，方文很注意搜集治安研究方面的资料。然而，搜集的经验和论文，大多太宏观，对于一个小小的民警而言，有些用不上。这不，方文抱着《大力加强城市防控体系建设》啃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它甩在一旁了。论文说：“城市防控是通过对城市警力的合理摆布、工作措施的有机结合，达到控制、预防城市违法犯罪的目的。”论文还说：“要从公安工作的方针、政策、策略出发，抓好防控工作的落脚点，从而达到遏制违法犯罪的目的。”方文知道：这些观点都不错，但她不是局长，也不是所长，她不可能摆布别的警力，哪怕是自己的丈夫（方文的丈夫也是民警，和她在同一个分局），也得等局长、所长们不摆布之后，她才能摆布。方文真正能摆布的，只有自己。但是，如何把自己摆布得三头六面，眼观八方，脚踩风火轮，手执金箍棒，能够控制和预防辖区居民家中生活物品被盗，她一时还真的弄不清。
弄不清也得弄！
在创建安全文明小区活动中，方文多次与居委会群干磋商、探讨、研究，最后得出结论：警力有限，民力无穷。他们决定因地制宜，在这片敞开的居民区里，把治安防范的重点放在“人防”上。
起义门社区里的铜锣，响起来了。每每入夜，敲锣的老汉在街头巷尾转悠，清脆的锣声之后，是老汉苍老的嗓音：
小心火烛啰——
注意防盗啰——
关严门窗啰——
锣声和人声，交织在稀疏的街灯下，交织在纷飞的冷雨中，交织在浓重的夜色里，时不时，就撞响了居民的大门和窗玻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