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4508400000021

第21章 唱新诗等等

近年来新诗的气象颇是黯淡。一年前我曾写《新诗》一文。上篇已刊在《一般》杂志上;在那里面,我叙述新诗的历史,并略说明暂时的冷落,未必即足制新诗的死命。下篇本定申说这后一层意见;但这要说到将来的事,而且近于立“保单”,未免使我为难。所以踌躇着,终于不曾下笔。

有一回和平伯谈及,他说从前诗词曲的递变,都是跟着通行的乐曲走的。如绝句的歌唱有了泛声,后人填以实字,便成为词,就是一例。先有乐曲的改变,然后才有诗(广义的)体的改变。至于王静安先生《人间词话》所说的“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故遁而作他体”,还是第二因。平伯说将专写一书论此事。他又说新诗的冷落,没有乐曲的基础,怕是致命伤。若不从这方面着眼,这“冷落”许不是“暂时”的。

我想平伯的话不错。但我很奇怪,皮黄代昆曲而兴,为时已久,为什么不曾给诗体以新的影响?若说俚鄙之词,出于伶工之手,为文人所不屑道,那么,词曲的初期也正是一样,何以会成为文学的正体呢?我不能想出一个满意的解释;或者皮黄文句太单调而幼稚,一班文人想不到它们有新体诗的资格吧?据我所记得的,只有钱玄同先生,在从前的《新青年》里,似乎说起过皮黄戏的文学价值;但不久他似乎又取消了自己的意见。他可也没说皮黄可以成为新体诗。而从历史的例子所昭示的,皮黄及近百年一般通行的乐曲,确乎应成为新体诗;若它们真如我所猜,没有具备着这种资格,那么,文学史上便将留下一段可惜的空白了。

皮黄既与新体诗无干,因此论现在的新诗的,才都向歌谣里寻找它的源头。在近几年里,歌谣的研究,已“附庸蔚为大国”了。但歌谣的音乐太简单,词句也不免幼稚,拿它们做新诗的参考则可,拿它们做新诗的源头,或模范,我以为是不够的。说最初的诗就是歌谣,或说一切诗渊源于歌谣,是不错的。但初期的诗直接出于歌谣,后来的便各有所因,歌谣只是远祖罢了。至于现在的新诗,初时大部分出于词曲,《尝试集》是最显著的例子。以后的作者,则似乎受西洋影响的多。所谓西洋影响,内容方面是新的人生观和宇宙观,形式方面是自由诗体。这新的人生观和宇宙观,不幸不久就已用完,重新换上风花雪月,伤春悲秋那些老调;只剩自由诗体存留着。直到去年,闻一多、徐志摩诸先生刊行《诗镌》,才正式反对这自由诗体,而代以格律诗体,也是西洋货色。此外,翻译的日本的小诗,那洒脱的趣味与短小的诗形也给了不少的影响;但后来所存的,也只有形式了。所以新诗彻头彻尾受着外国的影响,与皮黄和歌谣同样是“风马牛不相及”。其后内容方面虽复归于老调,但也只是旧来诗、词、曲里的东西,与皮黄和歌谣仍然无关的。

新诗之没有乐曲的基础,已是显然。它是不是因此失了成立的根据?有人许要说,“是的”。但我想文学史的演进,到这一期,或者是呈着“突变”的状态吧。它留下的一段空白,也许要让新诗给填上。新诗即以形式论,无韵也好,有韵也好,自由体也好,格律体也好,总已给我们增出许多表现自己的方法。我们可以用它们表现旧来诗、词、曲所不能表现的,复杂的现代生活;我们更希望用它们去创造我们的新生活。所以新诗也许不能打倒旧来一切诗、词、曲,但它至少总该能占着与它们同等的地位:我直到现在是这样相信着的。可是,诗的乐曲的基础,到底不容忽略过去;因为从历史上说,从本质上说,诗与音乐的关系,实在太密切了。新诗若有了乐曲的基础,必易入人,必能普及,而它本身的艺术上,也必得着不少的修正和帮助。

有人说,新诗(无论无韵,有韵,自由体,格律体)不便吟诵,也是冷落之一因。这或者是的。为什么新诗不便吟诵?我想,或由于文句的组织,或由于韵的不协调,或由于不知如何吟诵,或竟由于不愿吟诵之成见(新诗不能吟诵,不足吟诵,或不必吟诵之成见)。因前两种缘故,才有人不顾胡适之先生“自然音节”说,而去试创新律,如田汉、陆志韦、徐志摩诸先生都是,平伯在诗的新律(《我们的七月》)一文中已述及。等到《诗镌》出版,这新律运动便有了一定的标准,而且想造成风气了。《诗镌》里颇有几篇文说明这种新律,但我觉朱湘先生《志摩的诗》一文(去年《小说月报》一月号)或者更具体些,虽然此文并非为解释新律而作。这时候有一件事令人注意,便是朱先生读诗会的提议;我可以说,这是从后两种缘故而来的。他在《诗镌》上写了一篇小文,说明读诗的重要;并定下日子与地方,请人去听他读自己的诗。届期他“临时回戏”,大家失望。但不久以后,我却听见他的诵读了。他是用旧戏里丑角的某种道白的调子(我说不清这种调子什么戏里有)读的;那是一种很爽脆的然而很短促的调子。他读了自己的两首诗,都用的这种调子。我想利用这种调子,或旧戏里,大鼓书里其他调子,倒都可行。只是一件,若仅用一种调子去读一切的新诗,怕总是不合式的。这读新诗的事,实甚重要;即使没有下文所要说的唱新诗那样重要,也能增进一般人诵读新诗的兴味,与旧来的“吟诵”不同的兴味,并改进新诗本身的艺术的。可惜后来虽还有人提及此事(见《现代评论》),而读诗会始终没有实现。自然,这也是一种艺术,不是人人能讨好的。

现在我要说唱新诗。将新诗谱为乐曲,并实地去唱,据我所知,直到目下,还只有赵元任先生一人。好几年前,他的《国语留声机片课本》中,便有了新诗的乐谱;我曾从那片子上,听过郑振铎先生《我是少年》一首诗。前年北来至今,又三次听到赵先生的自弹自唱,都是新诗。这三回的印象虽也还好,但似乎不像最近一次有特殊的力量。这回他在一个近千人的会场里,唱了两首新诗;弹琴的是另一个人。这或因他不用分心弹琴之故,或因乐曲之故,或因原诗之故:他唱的确乎是与往日不同。他唱的是刘半农先生的《教我如何不想他?》和徐志摩先生的《海韵》。唱第一首里“教我如何不想他”那叠句,他用了各不相同的调子;这样,每一叠句便能与其上各句的情韵密合无间了。唱第二首里写海涛的句子,他便用汹汹涌涌的声音,使人竦然动念;到了写黄昏的句子,他的声音却又平静下去。我们只觉悄悄的,如晚风吹在脸上。这两首诗,因了赵先生的一唱,在我们心里增加了某种价值,是无疑的。散会后,有人和我说,“赵先生这回唱,增进新诗的价值不少”,这是不错的。

我因此想到,我们得多有赵先生这样的人,得多有这样的乐谱与唱奏。这种新乐曲即使暂时不能像皮黄一般普及于民众,但普及于新生社会和知识阶级,是并不难的。那时新诗便有了音乐的基础;它的价值也便可渐渐确定,成为文学的正体了。但是单有诗篇的唱奏,我想还不够的;我们得有些白话的歌剧,好好地写下来,好好地演起来,那是更有力的影响,也容易普及些——或竟能很快地普及于一般民众,也未可知。说起白话的歌剧,我们极容易想起《葡萄仙子》;它已有了很大的势力,在小学校里和一部分知识阶级的观众里。我惭愧还没有读过这个剧本;但在北平曾一见它的上演,觉得确是很好。不过一个歌剧,决不能撑持我们的局面;况且《葡萄仙子》是儿童的歌剧,我们还得有我们自己的。这种歌剧的成功是可能的,《葡萄仙子》可以作证。

以上说的新诗的音乐化,实在是西洋音乐化(作曲的虽是中国人,但用的是西洋法子)。这是就实际情形立论;本来新诗大部分是西洋的影响,西洋音乐化,于它是很自然的。至于皮黄,本身虽不能成为新体诗,它的音乐,还有大鼓书的音乐(据我所知,大鼓书似有两种唱法,——其细微的派别,我可不管,也说不出——像白云鹏,虽然是唱,实在可说是念白,与别人的不同。我上文论读诗可利用大鼓调,便是指此,写到这里,我想大鼓书的文句似比皮黄繁复,它的本身也许可以变成新体诗,与现在的新诗同去填文学史上那股空白,固不仅音调可供我们的利用而已),是不是可以用来唱新诗或新的白话歌剧,我还不能说;我希望有人试一试——若有成绩,就让这皮黄音乐化或大鼓书音乐化,与那西洋音乐化并行不悖,也是很好的。

1927年10月11日。

同类推荐
  • 绝版的乡愁

    绝版的乡愁

    本书是作者的散文文集,收录了作者关于乡愁的主题作品。何为绝版的乡愁?只因在作者心中故乡是独一无二的,思乡的心情也是无可替代的。作者将自己浓郁的乡愁,幻化为优美的文字,安抚尘世喧嚣中迷茫的心,触摸游子无处安放的灵魂。作者文笔清新质朴,感情真挚,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故乡农村的眷恋与回忆,叫人读来感同身受。随着经济发展,乡村也在飞速发展着,记忆中的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由此而衍生出了浓浓的、绝版的乡愁。
  • 鲁迅经典

    鲁迅经典

    鲁迅是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原名周樟寿,字豫才,后来改名树人。青年时代受进化论、尼采超人哲学和托尔斯泰博爱思想的影响。1902年去日本留学,原在仙台医学院学医,但是因为一部影片,深知仅仅作为一个医生是不能拯救中国人的,于是弃医从文,试图以文改变国民精神。1918年,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矛头直指“吃人的礼教”,发出了向封建社会进军的第一声号角。此后,他更是以极其深遂的思想和极其深刻的文字,挖掘分析了本民族人民的魂灵,并以高度概括的艺术手法,塑造出了众多的具有国民劣根性的经典人物,对中国人的精神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 我遇到生命中的你

    我遇到生命中的你

    本书有青涩的爱情,深深的亲情,绵绵的友情,人生的困惑,学习的烦恼等。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他们对爱情,理解得更为纯粹。随着成长,烦恼不断地袭来,学习的烦恼,友情的烦恼,社会的困惑,而这些青少年作家的思考,能够不同程度地让同龄人解开心中的烦恼。
  • 大师讲堂:鲁迅讲中国小说史

    大师讲堂:鲁迅讲中国小说史

    民国时期风云变幻,学人辈出,学术名作纷纷涌现,此次结集百册经典出版,欲为复兴中华文化,助力全民阅读贡献力量。
  • 啸风集

    啸风集

    《啸风集》中收集了薛俊明先生多年来撰写的一百多首诗。分古体和自由体两种。每首诗都凝结了诗人对美好人生,多彩生活,壮美山河,绚丽事业的情结,留下了各个历史阶段的足迹和印记。《啸风集》中有近二十首诗是诗人写故乡和童年生活的。诗人用充沛的情感,美妙的笔触描绘了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抒发了对家乡的热爱之情和对童年生活的眷恋。
热门推荐
  • 卿本相思

    卿本相思

    i她本是医学世家的天之骄女,应邀在家乡的旅游节上客串舞了一曲《小天鹅》,谁料想竟会莫名其妙的“不翼而飞”。是高科技的舞台设计?是外星人的恶意劫持?还是误入虫洞,进了时光隧道?她竟真的穿越时空来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康熙年间。风趣、有见识、神医、多计,她一身所学全用在了大清。一边是科技时代亲朋好友的担忧牵挂和青梅竹马的苦苦思恋;一边是奢华宫廷皇族贵胄的万千疼宠和某阿哥的一见钟情。她是该放弃荣华苦寻归路?还是该抛开过去直面现在?某阿哥的柔情攻势轻易就俘获了她的芳心,某闺蜜精心安排的小误会随便又吓跑了她。机缘巧合下,她找到了回家的路,却也同时得知了他将要面对的悲惨遭遇。看着急急追来的他,她是该狠心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是该留下来,为他不顾一切的改写历史?本文亮点之一,文中含有许多原创诗词;本文亮点之二,史实和传奇交相辉映。
  • 异界极品11

    异界极品11

    偶然获得超强力量的秦楚,被仙界的仙人骗到了充斥着魔法,巨龙和超级武者的艾尔大陆……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清代世界首富伍秉鉴的财富人生

    清代世界首富伍秉鉴的财富人生

    伍秉鉴的一生离奇曲折,他出道之时,正值清朝康乾盛世后的极速衰落期。在当时那个波谲云诡、错综复杂的乱世,他却逆着大清国衰落之势演绎了一段鲜为人知的财富传奇,在中国商史上写下了灿烂的一笔。为什么出身平凡的他,却成为当时中国富甲天下、显赫一时的富商?为什么生活在乱世的他却能轻松玩转官商两道?他成功的经验是什么,他失败的教训又在哪里?在这里,我们将踏着他留下的传奇履迹,透过他闪耀着的财富光环,去感受他纵横驰骋政商两界的智慧谋略,还有他作为政治“第三者”凄苦、寂寥的悲剧人生。
  • 天地道同

    天地道同

    何为道?大势之根本也!我李道同,立七尺之身,不证长生,只求正道长存,天地道同!
  • 我就是个卖羊驼的

    我就是个卖羊驼的

    大学毕业的牛十三,爸妈嫌弃他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一气之下,十三开启了旅游模式,浪迹天涯,牛十三就是牛,直到遇见了一群羊驼,这群蠢萌的生物,带着牛十三走上了商业大亨之路……
  • 我睡觉能变强

    我睡觉能变强

    别人辛辛苦苦修炼换来的一点点修为,而吕华安则是一觉之后,开启成神之路!【叮,恭喜宿主睡了10小时,完成每日小任务①】【叮,恭喜宿主获得500经验值,获得幸运大抽奖一次!】【叮,恭喜宿主获得商场积分十点】我去,老子睡觉都能变强?
  • 代嫁狂妃

    代嫁狂妃

    一朝穿越,居然在妓院醒来,五花大绑,恶男大妈死守不让她走!接客?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纯洁的小白领,怎容古代男人随意践踏!好不容易来个男人,还是个断袖?让她嫁过去,那不是守活寡吗?新婚夜他狠狠扑向她,吃干抹净后还说味道太差?妈的,你上了我就想这么算了?这事没完!--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真的不是阿卡丽

    我真的不是阿卡丽

    瓦罗兰大陆号称离群之刺的最强女忍——阿卡丽被影流的凯隐皇帝击杀后穿越到了另一方平行世界。失去原本记忆后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只知道自己继承了阿卡丽能力,并且还能够掌握其他英雄能力的网瘾少女。在阴差阳错地之下,艾卡丽加入了刚出道的KDA女团,竟然还成为了世界上最受欢迎的女偶像?!当时代还在为艾卡丽欢呼时,却不知阿卡丽的死去并非意外,这是一场关于虚空的阴谋……拾回记忆的她是继续做自己的大明星不问世事,还是重新背负上属于均衡的使命?“我真的不是阿卡丽,我姓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