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晗到底也没有接曹珂的电话，甚至连那个电话号码都从手机里删掉，铃声也换成了赵咏华的那首《问心无愧》。不管曹珂的那个电话是质问她，还是为那个“对不起”做解释，她统统不想听。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打好这场仗。
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收拾好心情，第二天开始，苏晗就进入了战斗状态。调出了业务部A组的所有客户资料，根据续约时间、保单类型、金额做好分类，结果忙一天下来，发现自己连一半的客户档案都没整理完，更不用谈去追访了。
而对方有着整整一组人，连曹珂和林菲菲都算上，共有十四个人，其中一大半都比她的资历老，她有的客户资料他们都有，甚至可能比她手里的更细致更全面。若是从曹珂昨天就开始约见林太太算起，只怕没等她整理完客户档案，人家就已经扫完所有的客户了。
一比十四，这仗，怎么打？
“啊——”
苏晗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大吼了一声，一头倒在键盘上，沮丧到了极点。早知如此，还不如昨天直接离开算了，也好过现在被打击得连信心全失。
正如岳华生所说，这一仗她若败了，就真的一败涂地，再无立足之地。可现在看看，哪里有半分胜算。
“怎么？在练狮子吼？”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笑意从门口传来。
苏晗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自己刚刚在念叨的岳华生，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岳……岳总，您……我……”
岳华生满含笑意地望着她：“没事，我只是回来取份文件，在楼下看到你这层的灯亮着，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苏晗咬咬下唇，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对不起，岳总，我今天整理了一天的客户档案，连一半都没做完，更不用说打电话追访了。我只有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我怕……”
“你整理了一天客户档案？”岳华生皱起眉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打开让我看看。”
苏晗急忙坐下打开文档，然后把座位让给他，自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操作电脑检索着客户资料，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岳华生一目十行，看完苏晗整理的档案，发现她将原本的表格式客户资料整理成Excel表格，每个细目格式化之后，除了可以按合同编号查询，还可以按照保险项目、缴费期、供款期、保费等各个细目分类排序查询，比公司统一的资料库来得更加方便，也难怪她光是整理这些资料就花了一天时间。
只是准备工作做得再细再完善，没人去执行跟进，也一样是废纸一张。而在眼下的紧要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容不得半点耽搁，迟一步，就算你准备得再精心，人家合约一签，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余地。
岳华生看完档案，转过头来，望向苏晗的双眼：“资料整理得很仔细，但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苏晗稍稍松了口气，惯性地回答道：“我准备明天早上开始给客户打电话，先约见即将到期的，然后……”
“明天？”岳华生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昨天曹珂已经约见了林太太，今天可能已经见过张先生王先生钱太太，等你弄完这些，大客户都走光了……”
“那……那我现在就打电话！”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口气也并非很严厉，可落在苏晗耳中，却犹如霹雳一般。苏晗慌忙从桌上抓过档案夹，想要去做事，却一不小心将桌上的一沓资料都碰落在地上，散得一地都是。她低呼一声，急忙蹲下去捡，口里还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岳总，我不是故意的……”
岳华生习惯性刚想开口训斥几句，一低头，却正好看到她俯身捡自己脚边文件时露出的半截颈项，细白柔腻，触手可及，不由得心一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现在哪里是打电话的时间，你也不想想，他们跟你又没打过交道，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你会随便接吗？”
苏晗一怔，想想也是，世人对保险经纪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原来跟单的经纪与客户熟识，打个电话还好说，自己这么冒冒失失打过去，只怕没说清怎么回事，就被人踢出局了。
她拾起地上的文件，有些茫然地望向岳华生，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
岳华生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看着这双小鹿般的眼睛，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崔茜茜她们嘴里，这个女孩的口碑如此不好，可原来的档案里，曹珂对她的工作评价却很高。现在看来，只怕很多事都是他在罩着，为的也只是不想这双眼里染上太多世俗，只是到了最后，曹珂还是放了手，却轮到他来操心了。
人如璞玉，就看他怎么雕琢了。
“其实公司有一套群发短信系统的，你只需要通过公司的系统，给这些离职经纪的客户发个短消息问候一下，顺便告诉他们原来的经纪已经离职，以后的客户服务由你接手，话说得客气点儿，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吃个定心丸，这样，你下一步回访的时候，就不会显得那么贸贸然了。”
“至于那些公司类的大客户，一个短信就不够了，还需要你想办法找到关键人物去联系，当然，曹珂他们那边人头会比你熟，但要说服他们转单损失原来的利益，光靠关系熟是不够的，客户也得衡量利弊，不可能立刻做出决定。所以，你的赢面并不是没有，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客户的心理了。比如今天的林太太，算是你有运气正好碰到，带她来见我，可其他人呢？运气未必次次都有，就看你的准备工作做得够不够……”
岳华生指着她的电脑档案库，一个个给她讲解客户的分类重要性、行动的轻重缓急次序、客户的利害关系，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直到不知谁腹响如鼓，两人这才惊觉，相视一笑，苏晗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岳总，耽误你吃饭时间了，要不……我请你消夜，就当谢谢您……”
“事情还没做好，有什么好谢的。”岳华生抬手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这辅导课会上这么长时间，至于消夜……他稍稍沉吟了一下，“时间太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顺便买点儿吃的就行。”
苏晗虽然觉得让他送回家不大方便，但只迟疑了一下，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乖乖报了自家地址，还补充了一句：“就在花园北路路口有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很方便的。”
岳华生点点头，没说什么，拿着自己的文件夹和包就朝外走去，苏晗急忙关了电脑跟上。看着电梯里静悄悄的就他们两人时，忽然又有些后悔起来，今天她才第一天认识这位上司，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就这样“领”他回家，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过轻浮随便？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着，脚下却一直跟着他下了地下车库，走到他的沃尔沃跟前才回过神来：“呃，岳总，其实您有事的话不用送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岳华生回头瞅了她一眼，拉开车门：“上车。”
苏晗见人家眼神清明，神色巍然正气，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猥琐念头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只得老老实实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岳华生不说话，她也不吭气，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到处乱看，更不敢胡思乱想，没过多久——居然睡着了。
从前一天早晨开始，这两天的大起大落，紧迫的工作压力，让她一刻都没空闲过，如今安稳舒适地坐在车里，什么都不去想的时候，自然抵不过睡魔的诱惑。也不知睡了多久，苏晗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推了下自己的肩膀，还条件反射般挥手过去：“别吵我！”
挥手之间，手腕重重撞在了方向盘上，苏晗痛得惊叫一声，这才清醒过来，一回头看到岳华生的面孔近在咫尺，不由得身子向后缩了缩，靠在车门上。
“醒了？到你家了，回去休息吧。”岳华生不以为意地笑笑，递给她一个袋子，“里面有豆浆和小笼包，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将就下吧！”
“谢谢岳总！”苏晗接过袋子，手忙脚乱地翻起自己的手袋来，“我给你钱……”
“算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岳华生微微挑了下眉，笑道，“这顿算你欠着，等你做好这些单子，再请我吃饭吧！”
“哦……好的。”苏晗连连点头，等下车之后，目送他的车消失在夜幕中，方才长出了口气。
他并没有熟络到要登堂入室，也没有绅士到替她开车门披外套，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全无暧昧的示意，可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体贴。苏晗看看手里还温热的小笼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两天尽管诸多惊险，但最后还是化险为夷，甚至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刚走到门口，苏晗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却看到一道黑影从身后投射过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她不由吓了一跳，手一抖，钥匙掉在了地上。身后那人却叹息了一声，低低地喊出她的名字：“苏晗……”顿了一顿，终于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苏晗整个人都石化了三秒，方才挺直了脊背，头也没回地说道：“你不欠我什么，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伸手拉开房门进去，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他已经跟了进来，苏晗不由得恼火起来，霍然转身，指着他尖声叫了起来，“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走都走了，还来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对不起？说句对不起就想算了吗？曹珂——你既然已经走了，还来找我说这些，有意思吗？”她忽然顿住，冷笑了起来，“是不是看到林太太被我留住了，才发觉我没你想的那么傻？”
“苏晗……”曹珂怔怔地望着她，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模样，像个刺猬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他苦笑了一下，“苏晗，我从来没觉得你傻，这一次……你若要恨我，我也没办法，只是希望，你等我一阵子，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好了，就会……”
“等你？笑话！”苏晗越听越听不下去，发现眼前这人陌生得可怕，完全不似自己记忆里的那人，索性打断了他的话，冷然说道，“曹先生你不会是喝醉了说胡话吧？我为什么要等你？等你再一次出卖我？对不起，曹先生，您现在与我是竞争公司对手，我想我们还是不方便再见面，请回吧！再也别来找我，免得您那位秘书倒打一耙来说我骚扰您，谢了！”说完，苏晗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间走去。
走进电梯，回过身来的时候，从即将关闭的门缝中看到，曹珂低着头，神色郁郁，俊朗的侧面显得萧索无奈，那种神情，只一眼，就让她心里抽抽地痛起来，连怎么回到自己家开门进屋，都不知道。
谁说她没有等过，没有期待过？她曾经多么期待那个神话，期待两人的关系可以从师徒，从上司与下属，更进一步。可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对不起”和猝不及防的抛弃。
苏晗整个人窝进小沙发里，抱着腿蜷成一团，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都是曾经过往的美好，明明两个人都有意，明明他一直保护着她，守着她成长，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点破的时候，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压抑了两天的情绪，终于在看到他之后崩溃，苏晗刻意地遗忘，为的就是让自己更坚强。这世上谁没了谁都照样活，尤其是在拉走林太太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活得更好，才能让那些放弃她的人后悔。
可等到真的看见他，骂走他，回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是那么在意他。
过去的一幕幕，甚至连他说过的每句话，都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出现。她怎么也不明白，一手将自己带起来的人，原本那么温柔亲切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了脸。或许……他真的有苦衷？
苏晗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林菲菲尖刻的话语，那语气中的酸意瞎子也看得出，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林菲菲挽着曹珂的手臂嘲笑自己的样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用力甩了甩头。
去他什么苦衷，别说他们根本没真正开始，就算开始了，这样一个随时可以为了自己利益将她弃之不顾的男人，也不值得再想。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苏晗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个笑容，幸亏没有开始，幸亏今天赶走了他，幸亏她还有好多工作要做，没空去想这些个无聊事。过了这个晚上，她还有整个明天可以去战斗。这一次，她的对手就是这个曾经一手带她入门的男人。
视线落在茶几上摆着的纸袋上，那是岳华生给她买的小笼包，虽然已经凉透了，苏晗还是一把抓了起来，大口大口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下去，汁馅满口，那感觉，就像是在咬着某人的肉一般。
终于，可以释怀了。
苏晗赶着第一班车到公司的时候，整个十一楼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却没了前两天的茫然和沮丧，不等清洁大婶动手，自己先拉开所有的窗帘，放进满屋阳光，然后再照着昨晚岳华生教她的办法开始行动，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用短信平台发着短信，将需要特别关注的大客户再一一作上标记……当人全情投入工作的时候，再多的伤痛也会不药而愈。
何况对她而言，这一次是挫折，更是她成长的机会。没有了头顶上的保护伞，她也可以从一棵不识风雨的小草长成一株独立生存的大树。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苏晗发出去的短信陆续有了回音。有些客户问了问换经纪的事，要了她的手机号，听她再三保证服务质量不会下降，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个人保单退保的话，损失高达30％以上的手续费还是很心疼的。苏晗听着他们一个个接受了自己，并没有提出退保或者其他异议，提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也慢慢放回胸膛里了。
正如岳华生所说，只要肯去做，没有什么难事。
苏晗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整理完所有资料，才伸了个懒腰。刚一动，只觉得肩颈部位咯咯作响，痛得她呻吟了一声，急忙按住自己的颈椎，不知不觉坐了一上午，就是铁人也撑不住了。
刚起身准备去上趟卫生间，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苏晗急忙抓起话筒，熟练地说道：“您好，这里是AK保险公司业务部……”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我知道，你的电话一直占线，是不是到现在都没吃饭？”
“呃……”
苏晗听出了岳华生的声音，肚子跟着就咕噜噜抗议起来，不光是午饭，早饭她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更丢脸的是，每次饿肚子的时候，都会让他碰上，只得赶紧解释道：“业务部就我一个人，等会儿我叫个外卖好了，岳总，谢谢你。”
岳华生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没想到她一句话就果断堵住了共进午餐的路，不由得笑了笑，也不勉强，道：“那好，你继续工作，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