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指了指一碟看起来像是酱肉片雕花拼成的凉菜，笑望着苏晗说道：“这碟水晶鹅肝卷是雅居的招牌菜，所用的鹅肝都是头一天从法国空运到的极品新鲜鹅肝，你尝尝看。”
苏晗勉强笑笑，谢过他，夹了一小片送入口中，这鹅肝外面卷了一层水晶猪皮，还有一层细细的鱼子酱，裹着里面的鹅肝，从外到里，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混合在一起，脆、糯、韧，既有劲道又不失鹅肝和鱼子的鲜美，果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苏晗以前来时，光看菜单就被这道菜吓到，就那么薄薄几小片鹅肝，价格贵过鲍参翅肚，还真没敢点，所以这道招牌菜还是第一次尝到。味道鲜美，分量又少得可怜，于是才能吊足了食客的胃口，限量供应的特点，让能来这里品尝到这道招牌菜的人自觉身价倍增，这钱也花得痛快。
她一边细细品尝着美味，一边回想起曹珂曾经教过她的话。做保单其实也和做菜一样，不光是要材料好，制作火候足，还要看食客的口味，对上了食客的要求，才能算是好菜。否则你给吃素的人上牛排，给无肉不欢者来青菜，就算做得再好，效果也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很明显，唐启航的要求并不是唐宋的要求，一朝天子一朝臣，招标方案只是参考意见，并不代表他们一定照单执行，若是苏晗开不出符合唐宋胃口的菜单，只怕这张保单就要砸在她手里了。若真到那一步，蓝瑟只怕是杀了她的心都有了。到时候不光是她的饭碗砸了，连团险组的其他人，尤其是跟着她的秦越和张然然都要受到连累。
想到这里，再美味的鹅肝，到嘴里都变成一片苦涩。
苏晗这边稍稍一蹙眉，唐宋也跟着皱了皱眉：“怎么？味道不对吗？我让厨房再做一份……”
“不用了。”苏晗摇摇头，挑起眉来望向他，“这的确很美味，只不过做的人用了心思，我这个吃的人没有心思，一样是糟蹋了美食。”
唐宋放下了筷子，向后微微一靠，深深地望着她，忽而又笑了起来。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既然AK已经在我们集团的公开招标获胜，我们也的确需要买保险，这单子还是给你们做。只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保单的内容需要重新调整。回头我们再慢慢谈，现在你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享受面前的美食，别辜负了我们大厨所花费的心思。”
苏晗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人的心思变化比六月天还难捉摸，但以他的身份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一颗心悬了半天，终于落回原处，略带感激地望向他，说道：“谢谢，我一定会做出一份让您满意的计划书……”
唐宋挑了挑眉，朝着桌上的菜肴勾了勾唇角，苏晗会意地一笑，赶紧夹了一筷子送入自己的嘴里，抬眼时再碰到他的眼神，已不似刚进门时那么提心吊胆，整个人轻松起来，这顿饭也不再那么难以下咽，还时不时地与他讲几句冷笑话，熟稔得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
至于那间休息室的用途，直到苏晗离开，唐宋也不曾提及，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个地方一样。
苏晗走出名泉雅居的时候，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单独见客户的时候，压力格外大，尤其是像唐宋这样年轻的男客户，理论上来说最好是两个人一同前往，可事实上他故意将见面时间提前到中午饭桌上聊，就是以非正式的环境下，想单独见面，不想其他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如今看来，他要避开的，不仅仅是她的同事，还有他身边的人。
人在高处不胜寒，这唐人集团的太子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上有父辈殷切期盼，下有几千员工的生计要扛，旁边还有若干虎视眈眈的亲戚盯着，就看着他会不会行差踏错，好来多分一杯羹。
还好，唐宋并不是只会风流浪荡的败家子，虽然是刚接触公司管理，但经济学硕士的学位也不是纯花钱买来的。那位大伯替他挖好的坑，自个可以拿了钱风风光光退休，以后出了事都得他被黑锅。他既然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自然不肯往下跳，但又不能完全驳了唐启航的面子，正好在ZJ汽车装饰公司遇上了苏晗，便打着某种“潜规则”的幌子，硬是逼着蓝瑟换人跟单。
事实上，唐人集团旗下建筑建材餐饮娱乐项目都有十几个，唐宋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又岂会看得上她这般普普通通的角色。更有可能的是人家生怕她攀附权贵，舍身取单，故意调戏试探了一番，方才道出真正的目的。
这年头谁都会演戏，往往是那个以为骗过全世界的人，最后会发现，自己才是真正被这个世界给玩了骗了抛弃了。就连她自己，何尝不是戴着面具去见人，不同的客户不同的态度，面具换得太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来的笑容是什么样的。
不论如何，这单没丢，已是万幸。虽然听唐宋的意思，保费会降低许多，但也符合了苏晗的心思，不求大获全胜，但求平稳过渡。
长出了口气，苏晗拿出手机来，方才进去的时候，她特地关机，就是怕跟唐宋谈事的时候，有些不合时宜的电话打来。这会儿一开机，果然看到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几个短信和留言信息，苏晗看了看那些电话号码，大部分是办公室打来的，还有两个是秦越的，倒是没有客户的电话，甚至连曹珂的号码也不曾出现。她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打开短信，除了未接电话提示之外，有个陌生号码来的短信，苏晗漫不经心地打开看了眼，准备删除时，忽然被那短信的署名惊呆了。
“我回来了，有时间见个面。岳华生。”
岳华生离开才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可AK上下却像是完全换了个年代，他的名字成了一种无声的禁忌，没人再提起这个曾经是AK王者的名字。大家都知道，蓝瑟即将接替他的位置，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想得罪了自己现在的上司。
可对苏晗而言，岳华生不单单是曾经的上司，也是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伸手扶了她一把的人，甚至在他离开时，还为她铺垫好留下的路。
就算明知道蓝瑟会有不满，她也不能不去见他。
苏晗立刻将这个号码存入手机，拨了过去，只响了两下，电话就已经接通，她急忙喊了声“岳总”，却发现自己激动得声音颤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岳华生的笑声。
“还叫我岳总？我的辞职书已经在AK生效了。”
苏晗这才想起之前只是说他放大假，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传言真的成了现实。她心下难过，却还是执拗地说道：“在我心目中，您永远是岳总。岳总，您现在在哪里？我过去见您！”
岳华生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温和：“不着急，我现在有点事。方便的话，晚上九点，在苏黎世见面如何？”
“好的，我一定准时到。”苏晗想起他刚回来，怕是要约见的人不少，应酬更少不了，而苏黎世这种介乎咖啡厅与书吧之间的清吧，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听她答应得爽快，岳华生的声音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已经离开AK，你也不用那么拘谨，就当我是个老朋友，叫我华生或者Balance好了。”
苏晗迟疑了一下，同样是人名，中文的华生直接叫起来，总是有些亲昵得超过了一般关系，而Balance叫起来就好多了，张张口，有些生涩地叫了声“Balance”。
岳华生很痛快地答应了一声，虽然有一点点失望，但还是笑吟吟地道别挂了电话。
苏晗等他挂了电话之后，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机。
唐宋的会面从下午提到了中午，苏晗预备了一下午的时间忽然空了出来，她一边回忆着中午和唐宋谈话的重点，一边盘算着回公司之后，再根据这位太子爷的最新要求，重新做份计划书。
现实的世界，工作一个接着一个，想要向上走，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努力。在这个时候，那些不涉及人间烟火的爱情故事，一律只能往边靠。
因为岳华生的电话而振奋起来的苏晗，将之前曹珂带来的情绪波动努力地挤压到心底一个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小心地掩藏好，再在上面压上一层又一层的工作，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难过。
等她回到办公室，意外地发现平时一到下午就几乎放空的办公室里，居然大部分人都在，包括那些经常早会结束就闪人，打着拜访客户名义一出去一天的AB组精英们，今天破天荒地都没出去。
而不在办公室的人，居然是她那两个很少出去拜访客户的手下——张然然和秦越。
苏晗有些意外，秦越本来就是跑外，没回来不算什么，可张然然一直负责内勤工作，“团险组”刚成立，杂七杂八的内务多得数不胜数，早上她还抱怨时间不够用，这会儿又会跑到哪里去了。
打了几遍手机，电话里都是“你所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苏晗不禁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刚想查查张然然有没其他联络方式，赵兰茹端着杯咖啡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说道：“苏经理，张然然中午接了个电话，说有事下午不来了，让我代她跟你说一声。”
“哦，知道了。”苏晗顿时有些气结，既然她都知道，为何不在她一回来就说，而是冷眼旁观她着急半天，才过来这么不咸不淡地道一句。那个然然也是，自己不打电话直接请假，居然让人代请。
赵兰茹何等伶俐，一听她这口气，便知她心情不爽，又火上添油似的加了一句：“没办法，你中午一直不开手机，想找你也找不到。对了，我听Cindy说，好像她也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通呢。”
苏晗头更疼了，虽然看到未接来电有好几个是办公室打来的，但想着回来就可以处理，也没打回来问问。这电话就是如此，你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一周七天都没有一个重要电话，你关机一小时可能就会有好几个夺命追魂CALL被错过。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去计较赵兰茹的笑容是否幸灾乐祸，挥挥手当是知道这回事，赶紧去找Cindy，却发现不光是Cindy，连蓝瑟都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明明看的人都在，可要找的人就是不在。
“找Queen吗？”
见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林锦红在座位上一边修着指甲，一边冲苏晗笑吟吟地说道：“Queen上顶楼去见大老板，Cindy也上去了，你要有事，可得等一阵子喽。”
苏晗看了她一眼，发现AB组的人多数都在偷偷观察她，在她目光扫过时才急忙收回视线，假装在看手头资料或是电脑，这office里的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个个都练就了一身八卦的好本领，就生怕错过了第一手信息。
看来，她这顿午饭，收到了唐宋的好消息，却错过了公司的大事件。
她稍稍定了定神，回想了下今天发生的事，跟林锦红道了声“谢谢”，镇定自若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里，开始修改唐人的计划书。
在这个行业里，客户资源才是最重要的资本。
曹珂当初曾经教过她，业务部的根本就是客户。只要你牢牢抓住手中的客户资源，那不论是在AK还是在其他保险公司，甚至到其他行业发展都有了资本。所以客户是上帝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更要将他们当成自己的衣食父母，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按照他们的需求来做计划书，才能有更长远的合作。
贪图一时的利益，哄着骗着让客户下大单拿了佣金后就置之不理的保险代理人，真正是杀鸡取卵最没前途的一类。
虽然这次唐人的单子缩减保费，但以唐人集团的规模，以后的合作肯定少不了。不管蓝瑟上去谈什么，不管他们找她是好事坏事，做好这个客户，掌握这个资源，对她而言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在这个年头，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朋友，却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
连谢霆锋和张柏芝那样天涯海角山盟海誓的浪漫爱情都可以一夕成仇，这世上还有谁的爱情真的可以保证一生一世不变？
连《婚姻法》都写明了经济独立，女人付出了爱情事业，生儿育女为这个家牺牲青春之后，一旦没了爱情，连带那些曾经共同努力的财产也无法保住。
这年头，谁又敢真的相信，那些一生一世的承诺呢？
现在能抓住的，一定要牢牢抓住。
苏晗如此镇定地继续做事，反倒让那些围观看戏的人渐渐失去了兴致，都各做各的事去，可眼神始终关注着业务部的大门，像是在等候什么。
如此安静诡异的环境里，苏晗的手机响起时，几乎让所有人的眼神都如找到目标的追踪导弹般集中了过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张然然，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去茶水间，打开了咖啡机，借着研磨的声音挡住外面那些竖起的耳朵。
“然然，怎么了？”
“苏苏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苏晗几乎能想象得出她那小脸雀跃到绯红，两眼放光的模样，心下松了口气，问道：“什么好消息，让你高兴成这样？”
“岳总回来了！”张然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几分炫耀地说道，“这下我们就不用担心再被Queen她们欺负了！”
“我知道。”苏晗沉吟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岳华生就算回来，也离开了AK，这样的消息，能算好消息吗？
“呃，你知道了啊！”张然然有些意外，但立刻释然了，“我差点忘了，岳总应该也找你了吧！对了，苏苏姐，你什么时候来新公司这边，我要不要也回去补个辞职信？”
“新公司？”这次的消息真的让苏晗意外了，岳华生才走了几天，连离职应该都是今天刚刚定下的消息吧，怎么这么快就有新公司的眉目了？而张然然……居然是第一时间去新公司的人？
张然然显然兴奋得有些忘形，叽叽呱呱地说道：“岳总这边早就安排好了，就在新开的万达广场，比AK的环境不知强多少倍呢！Queen还以为自己挤走岳总就能上位，哼，岳总要不是早想自立门户，哪会给她这个机会！不过，就她现在这样子，想上位也很难了啊，真正报应！”
“她怎么了？”苏晗努力克制住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问题，反问了一句。
张然然没注意到她语气的变化，兴奋的声音里，带着抹幸灾乐祸。
“她怀孕了！没想到吧？平时里装得一本正经教训我们，现在未婚先孕，还不知经手人是谁，哈哈，AK这下又有热闹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