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老宅是国家特批的,竹林掩映,风格倒与江南园林颇为相似,三步一楼台,五步一花丛,京都月黯,吃完饭,年轻一辈都各自回去休息了,易老留下易南翔三兄弟坐在火堆旁。
“南翔,西川的形势如何?”三人恭恭敬敬地等候易老的问话,易老用一根棍子不时挑着火堆,半晌才开口问道,他远在京都,虽然在成华有些耳目,还是不如易南翔清楚西川的局势。
易南翔点头道:“华立国被调离之后,部门大半我都已经争取过来了,只是夏正国还有几个新晋的部门摇摆不定。”易南翔是易家打入华国政界的一枚棋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不少人的关注,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暗中争取西川省各大部门的支持,也算卓有成效。
“西川省远离权力中心,成华部队也多半出自我的门下,你在西川干满一届,我再帮你运作运作,争取进入政治局,既然有人想要分解我易家,我就如他所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倒想要看看他们是什么表情。”易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易南翔一直中规中矩,原本的打算是扶持第三代人,不料因为叶非的事,让西川权力部门出现空缺,这才给易老提供了一个将军的时机。
“老三,你尽早放手农业那一块,我听到风声,中央已经决定扶持民族企业抗衡转基因,这是一处无底洞,你尽早收手,免得受到牵连,能走正道还是尽量走正道,不要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为他人作嫁衣裳。”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易兴国,易老叹息了一声,开口劝道。
易兴国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脸上随时都带着笑,即使发怒的时候也是笑意不减,人称‘笑面虎’,见面笑称兄弟,转眼捅刀子的事他没少干。
听到易老谈及他的事,易兴国正了正色,点头道:“国家调控也轮不到岭北三省,我手上还有几笔大生意,等资金回笼,我再换也不迟,这几年转基因已经渗透到国家内部,想要根除也没那么简单,何况不仅仅是我们易家,京都各大家族都有参与,我还是不信国家会有那么大的魄力,这种事我不做,自然会有其他人做,百倍的收益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另一个坐姿端正,状似军人的男子神情肃然道:“老三,说到底我们都是华国人,这种坑自己人的事还是少做为妙,老一辈以一腔热血打出来的江山岂能葬送在我们手中,你跟你嫂子去做实业吧,现在国家大力扶持民族实业,这方面更有前途。”这是易家三兄弟中的老大,易军。
易兴国摇了摇头,笑道:“大哥言重了,国家这么大,又岂是我能葬送就葬送的,岭北三省是国家的粮仓之一,主要销往国外,至于实业,我们易家有大嫂就足够了,至于我嘛,等资金全部回笼,我去做基金。”
易老点了点头,易家三兄弟也没让他失望,要么是一方大员,要么就是军方高层,他早些年费尽心机铺开的大网总算有了成效,易老沉吟了一下,问道:“叶非这个人,你们觉得如何?”
易军不苟言笑,这一次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赞道:“不骄不躁,不卑不吭,进退自如,有大将风范,如果稍加培养,我易家第三代没有一个能和他比肩的,即使在京都想必也是少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易兴国笑了笑,摇头道:“攀龙附凤,沽名钓誉,心机深沉,不得其心当除之。”若是叶非听到易兴国对他的评价,只怕有撞墙的冲动。
易南翔沉默了一下,说道:“年少轻狂,难免会是仗势欺人之辈。”
三人的评价分为两类,易老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说道:“此人若是我易家之人,我易家可保百年无忧,只是可惜他与风家、杨家交好,算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只是个孩子,别为难他。”说完这句话,易老仿佛老了十多岁,原本矍铄的眼神有了浑浊之态,留给易家三兄弟的背影也多了一丝弯曲之感,好似擎天大树摇摇欲坠。
叶非躺在竹床上,清凉之感透过皮肤传了进来,旁边烧着一堆火,倒也不会觉得冷,叶非在窗外拂过,撩动经动不枯的枝叶簌簌作响,万籁俱寂,易家对自己的不欢迎即使易老也难以改变,人老了,易家总会交给后一辈人,有些事易老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现在,光秃秃的竹床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在火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若是其他人早就拂袖而去,叶非依然选择留下来,为的是拜祭老爷子最后一面,原本他就对易家不感兴趣,现在更是让叶非切断了最后一丝奢望,也许易老注意到了,也许易老没注意到,这些都不重要,早在他来京都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
摇曳的火光最终归于黑暗,叶非心绪难平地沉入梦乡,明天是易家祭祖之时,他必须以最好的状态拜祭老爷子。
一大早,叶非的房门就被推开,是易青。
易青看着毫无一物的竹床,脸色一变,隐隐有些怒意道:“叶非,你的被子呢?是不是他们没给你准备?”
叶非从床上坐起,一夜的安枕无忧让他神情清爽,笑道:“不是,我让他们拿走了,我生在南方,喜欢这种自然的感觉,有被子反而觉得不自在,何况习武之人,还能惧这区区寒意。”
易青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对于族人的想法他再清楚不过,叹道:“算了,你先陪我出去过两招,难得有机会,我有些手痒。”
一个小时后,叶非扶着摇摇晃晃的易青走了大厅,易老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竹椅上品着清茶,看到叶非两人进来,笑道:“小青,是不是技痒找叶非切磋,结果吃大亏了?”
易青苦笑道:“爷爷,这叶非简直不是人,我的三重劲打在他身上,他一点事都没有,我倒是吃了大亏,还好叶非手下留情,不然我就不是这样完好无损地走进来,估计要让人抬进来了。”
一个中年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杯已经泡好了的茶,看到易青的样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茶水洒了一地,一脸担忧地在易青身上查来查去。
迎着叶非的疑惑目光,易老抿了一口茶,道:“这是老大的媳妇儿,也是易青的母亲,你叫她萍姨就好,易青这小子从小就不安分,没少让她担忧。”
“妈,我没事,只是真气过度,才有些虚弱,这又不是平常找人拼命,我只是和叶非切磋而已,点到为止。”易青哭笑不得。
萍姨嗔怪地看了看易青,佯怒道:“叶非远来是客,你不好好招待人家不说,大清早的就找人比武,我看你是不是皮子又痒了,要不要让你爸爸来帮你?”
易青苦着一张脸,一阵语塞,从小到大易军的教育方式就是棍棒底下出好人,这要落在了易军手里,关禁闭是小事一桩,万一当着家人的面挨打,那面子就没地方藏了,倒是难免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叶非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笑道:“萍姨你就别怪易大哥了,这事说起来还是我的不对,他是习武之人,难免会见猎心喜。”
萍姨点了点头,笑道:“这孩子整天没事就找人打架,每一回都是伤痕累累地回来,像是着了魔一样,谁都劝不听,昨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找着他父亲要求去部队上历练一下,我还纳闷呢。”
叶非无语地看了看易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人总会有成长的一天,易大哥是至情至性之人,我想他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萍姨忙着去准备祭祖的相关事宜,易老笑了笑道:“你们坐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喝点早茶。”
叶非轻抿了一口,点头道:“雨前茶,清香纯味,易老,这茶恐怕是才摘的吧,而且有江南的味道。”
易老笑道:“不错,这正是雨前茶,从苏省空运过来的,我就爱喝这种茶叶,人老了,喜欢淡雅的清香味道,叶非,你的事我听向阳说了,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
叶非摇了摇头,道:“要不是这次运气好,恐怕就要无功而返了,易老,我想问一个问题。”
易老点了点头,端起茶杯,笑道:“何事?”
叶非沉声道:“不知易老对转基因有何看法?”
易老端茶的手一滞,眯了眯眼,直直地看向叶非,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叶非苦笑了一下,说道:“在回国的途中,碰到了一个从事这方面的专家,听他谈及这方面,在来京都的路上,也碰到了一个新型作物研究的专家,我才心生感触,国外磨刀霍霍,国内推波助澜,要知道他们毁的是华国的根基。”
易老沉默了一下,失声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叶非,你看得有些过于远了,国家的政策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来,我们喝茶。”
易老并不太愿意谈这方面的事,叶非听夏正国说过转基因易家也有参与,他才有此一问,想探一探易老的想法,看起来易老字里行间都是空话,叶非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隐晦的黯然,想想也是,华国江山是他们老一辈浴血献身打下来的,不关系那是不可能的,转基因的危害任何人都不能熟视无睹。
陆陆续续易家的人都起来了,有人一脸得色地看着叶非,有人漠不关心,易家每一年祭祖也是新的一年利益分配的时机,叶非只是一个外人,并不能动摇他们的利益。
易家的祠堂建在院落最隐秘的地方,这里古木森森,没有一片枯叶,相比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叶非此来只为拜祭老爷子,易老也没有勉强他。
所有人都西装革履,有专人念读祭辞,现场庄严肃穆,易家经过数百年的延续和传承,直系嫡系里里外外加起来有上百人,将略显窄小的祠堂挤得满满的。
老爷子当初认祖归宗是易老力排众议才得以通过,但是他的牌位并没有放在正宗祠堂里面,而是放在偏堂里,等大多数人祭拜完了,叶非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三炷香,看着老爷子的遗像,叶非心中黯然,他始终没办法让老爷子归于正宗,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一朝成永别,叶非视线有些模糊,怔怔地望着一脸笑意的老爷子,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年少的时代。
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叶非的额头一片青色,三个不掺假的磕头在静寂的祠堂里格外响亮,惊飞了安栖在林木年的飞鸟,明日高悬,洒洒的暖意在阳光下似乎想要驱散严冬绕城的森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