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绿雾逐渐散去,地上又多了十几具尸首。
他们的面孔扭曲到变形,嘴角、眼角、鼻孔、耳朵,都往外汩汩地冒着血,黑色的血。
阿飞转过身,和李哲岳追等人对望了一眼,彼此无言。
整个宅院,变得寂静、空灵,仿佛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忽然,从四面墙角上又纵身跃下十几个黑衣人,和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手持铁锤、倒锥、铁剑、钢刀等利器。
看起来,毒雾不是用来帮助阿飞解围的,凭借着阿飞此时的怒气与杀气,刚才那些已经害怕到瘫软的十几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毒雾,是用来杀人灭口的。
既然是这样,为何又有十几个黑衣人跳将下来,难道他们有必胜的把握?难道他们不担心一会战败了一样会面临被灭口的危险?
邯郸,对于福威镖局,对于王天南,对于鬼医,对于这六个结义的兄弟而言,本来算是一个终点,一个包含了承诺和牺牲的终点。可是等到他们以为不辱使命将灾银和红货安全交由宋大人手中继而可以安然回到姑苏城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们都错了。
邯郸,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终点,本是透露出一丝落寞味道的字眼,可是他们希望这件事情真的可以终结。
起点,本来像是早晨将将的日出,红彤彤的充满着希望,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起点,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危险,太多未可知的危险……
阿飞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无法用话语表达,也不能对任何人表达,此时,即使阿飞已经精疲力竭,即使哪怕在平时换做一阵狂风就可以让他瞬间倒下,可是,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倒下。
门外,有自己的女人,有自己未来的嫂子,有小石头。
距离自己七丈以外,站着自己的结义兄弟。
王天南等人此刻又音讯全无,不知所踪……
越是危险的时候,阿飞越变得冷静。
黑衣人站成两排,阿飞仔细清点过,总共十一个人,左手边六个,右手边五个。
一旁的岳追和李哲此刻更不敢近到阿飞的身前,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门外的女人和小孩子就会有危险。
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怕危险,哪怕是被刀架住了他们的脖子,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软弱,可是,当冷冷的刀横在他们心爱的人的身上的那一刻,他们知道,自己的心一定会乱。
两军对峙,最害怕的就是心有顾忌,有了顾忌,行动就会迟缓,思绪就会纷乱,招式、武功、步伐、气息……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最初的模样,一旦这样,一切在尚未开始前就已经结束。
邯郸,或许是另一个开始,死亡的开始……
黑衣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金属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狰狞。
阿飞此时杀气已竭,正是新力未生的节点,可是阿飞知道,即使是这样,也不可以让旁边的两位哥哥过来帮手。李哲的伤刚刚痊愈,功力尚未恢复到极致,岳追手中长枪足以抵挡眼前这些人,可是一旦两人联手,一旁的李哲那边必定是一个软肋,对方不会轻易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到那个时候,即使阿飞和岳追联手可以赢,结果一样还是输。
这是一场输不起的阵仗。
地上吴柏的尸体早已经变得冰冷,想想早上在集市上的遭遇,又想起刚才吴柏拼死换得自己的性命,阿飞忽然间感觉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快到自己还来不及悲痛,还来不及给刚刚认识的这个兄弟造一座坟。
左手边的一个黑衣人说话了。
“陆飞,识趣的话立马滚出邯郸,或许还能饶你不死,否则……”说这句话的时候,黑衣人一直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刀,仿佛对手中的兵刃很是自信。
阿飞看着对方,淡淡道:“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滚。”
黑衣人笑了,他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很苍白,正是这样,更加变得可怖。
他说道:“给你划一条生路你不走,却偏偏要送死,真不知道陆天羽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
阿飞的眼睛瞬间燃起了火焰,熊熊的火焰。
若是在以往,他对父亲的恨会压抑着他的情绪,可是自从那日在房间里面和父亲冰释前嫌以后,他知道,母亲,只有一个,父亲,也只有一个。他知道,其实骨子里面他还是尊重父亲,也是深爱着父亲的。
能够选择用剑说话的时候,阿飞很少用嘴来解释。
他横起了手中的剑。
剑身上的血迹早已经干涸,雨渐渐小了。
另一个黑衣人此时不动声色的走到距离阿飞五丈的距离,没有说话,他只是同样在苍白无力的笑着,忽然,阿飞感觉眼前寒光一闪,这个黑衣人已经从背后抽出双刀砍了过来。
笑声无力,双刀却有力。
阿飞仅凭耳朵就听得出此人手中的钢刀舞动起来至少有百十斤的气力,可是难到对方不知道阿飞手中的游蛇剑已经在铸剑大师铁项南的手中焕发了新生吗?难道对方真的不怕死吗?
对方的架势看起来真的像是搏命一般,双刀舞舞生风的朝着阿飞的胸膛砍了过来,阿飞横剑一挡,只听闻苍朗一声响,对方手中钢刀瞬间断为两截。正当一旁的岳追和李哲准备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忽然间变得苍白。
只见这个黑衣人持着断刀又向着阿飞的面门刺过来,阿飞斜着往上一撩,双刀瞬间只剩下不到七寸,可是这个黑衣人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刀已断,竟然借着往前冲的气力又将手中不到七寸的断刀插向阿飞的眼睛。
没有招式,没有套路,没有预谋,没有策略,对方仿佛就是一整盘棋中的一个过河卒子。
阿飞明白了,对方这是在使用车轮战,准备等到自己的真气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再一拥而上。
顾不得这些了,阿飞趁着对方全力将刀挥舞到自己眼前不到一尺的距离的时候,手中剑抖了一个剑花,朝着对方的肚囊刺了过去。
游蛇剑的剑尖,将将刺穿了对方的小腹,这一次,阿飞没有用尽全力。
可是对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剑刺伤,又大笑着往前快速地冲了几步……
这个人根本就不怕死!
阿飞皱了皱眉头。
对方手中的断刀,已经距离阿飞的面门不到七寸的距离,或许因为受伤,对方的刀锋尚未对准阿飞的眉心,阿飞哼了一声,手中剑在对方的肚子里面反手一个用力,倒提着剑刃向上撩了起来。
游蛇剑在重生以后变得削铁如泥,何况是肉身?
只听得对方的笑声渐渐变得急促,一瞬间,剑光一闪,游蛇剑从对方的小腹一直向上撩到对方的哽嗓咽喉。
剑,抽了出来。
鲜血,溅落一地。
从小腹到脖颈,这一剑已经将对方的身体一分为二。
剑的余威使得对方的面具掉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脸,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一旁的岳追和李哲情愿从来没有看到这张脸,这张带着笑意的脸。
这张脸上的笑意仿佛在告诉这些人,他死得很开心,他像是很享受这种死亡的感觉。
门外的小玉和嘉颖早已经将脸扭了过去,她们害怕血腥,更害怕恐怖的血腥。
阿飞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倒下,身体还有余温,肚子里的肠子和其他内脏开始往外流淌……
十一个人,此时变成了十个。
那十个人仿佛对同伴的死不屑一顾,虽然戴着面具,可是阿飞明明感受到对方隐藏在面具后的脸上有着和刚才一样苍白的笑容。
这些人,真的不怕死吗?
队列里面此时同时站出来两个人,又是两个拿刀的人。
没有说话,两个人像是配合了很久,同时抽刀向前一跃,朝着阿飞的脚砍了过来。
是地趟刀!
这种刀法很难练成,可是一旦练成其威力实在是不可小觑。
正是因为这种刀法的深邃与诡异,江湖上练这种刀法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可是偏偏在今晚让阿飞遇到。
阿飞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脊背有些发凉。
看起来,这些人和刚才那些黑衣人都是同一个人派来的。
问题是,这个幕后的主使到底是谁呢?
这个时候,刀风已经呼啸着到了阿飞的脚下,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阿飞气运丹田,一个鹞子翻身,足尖点地,腾空而起。
地上正挥刀翻滚着的两个人像是早就猜到阿飞会选择以轻功躲避二人手中的刀锋,只见他们瞬间翻身而起,将刀尖对准着半空中的阿飞戳了出去。
此时正是余力刚消的一刻,更何况半空中根本没有任何借力的可能,若是听任着身体落下,势必会被对方的两把钢刀所伤。阿飞此时一个横卧铁板桥,反手将剑横在自己身下,朝着两把钢刀落了过去……
这一招,对方看来没想到。或许他们知道阿飞手中的游蛇剑已经今非昔比,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置身体于不顾朝着刀锋落下去的勇气。
就在两人迟疑的片刻,剑与刀相遇了。
阿飞落下,对方手中刀断。
二人仿佛和上一个人一样,根本不在乎手中的刀已经变成了断刀,同时朝着阿飞的太阳穴砍了过来。
阿飞急忙后撤脚步,瞬间滑出三丈开外。
对方没有想到阿飞的脚步竟然如此灵活,遂拼劲气力朝着阿飞又砍了过来。
阿飞此时杀气正浓,手中游蛇剑再一次分为两次打将了过去。
母剑,刺穿了左边黑衣人的咽喉,子剑,刺进了右手边黑衣人的眉心。
面具跌落了下来,同样的两张带着笑意的脸再一次露了出来。
月光下,这两张带着笑容的脸显得越发的诡异。
剩下八个!
这八个黑衣人仿佛很欣赏他们同伴的勇气,又好像很希望和同伴一样死在阿飞的剑下。
除了刚才对阿飞讲话的那个黑衣人,其余的七个此时同时朝着阿飞走了过来。
夜,黑夜。
夜,深夜。
为何天还不亮?
雨,大雨,雨,从大雨变成了小雨。
雨为何不停?
阿飞感觉自己渐渐地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些人,真的不怕死吗?
阿飞,此时的阿飞若是魔鬼的话,那么这些黑衣人,这些不怕死的黑衣人就是从地狱走出来的喽啰,他们更像是一群不在乎生命不在乎一切的死士!
面对这些不怕死的人,阿飞感觉到无助。
黑衣人,杀不尽的黑衣人!
这七个人,有拿剑的,有拿倒锥的,有拿铁锤的,还有一个手中没有任何的兵刃,可是看他的腰际鼓鼓的,应该藏着一条软兵器……
宋府的院子很大,也很开阔,若是对方在如此开阔的院子里面施展开软兵器,再加上另外几个人的包夹,阿飞真的没有一丝取胜的把握,更何况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应该是他们头领的人……
真正的头领,应该是幕后的那个人。
这个人,要置阿飞于死地!
难道今晚真的要命绝于此?
阿飞感觉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真的太累了。
岳追和李哲不敢对着阿飞说哪怕一句话。
一来他们不能让对方看出六弟此时已经筋疲力尽,进而得到可以发起最后的进攻的讯息,二来他们不敢让六弟分心,若是这样,此战即使他们兄弟联手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
二人,此时已经退回到门外,他们相信即使六弟打不赢,却也不会有更大的危险。
这个时候,哪怕身边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事与愿违。
只见到那个使软兵刃的黑衣人不疾不徐地从腰里取出一条长鞭,长鞭上面布满了倒刺,倒刺都是用精钢制成,在月光下散发出金属的光泽。
只听得一声鞭响,等到阿飞看到鞭梢的时候,鞭子的倒刺已经刺破了阿飞的左臂!
这一鞭的确很快,非常快,鞭梢的速度犹胜过音速!
阿飞感觉左臂吃痛,连忙用手中游蛇剑格挡,谁知道这条鞭子竟然是被牛油长久的浸泡过,剑竟然刺不断!
削铁如泥的游蛇剑,此时竟然对一条鞭子无能为力!
长鞭,带刺的长鞭,越收越紧……
冷汗,沿着阿飞的额头流了下来……
岳追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提着一杆金色长枪朝着使鞭子的黑衣人刺了过来。谁知道对方像是早就料到阿飞这边会有帮手,那余下的六个黑衣人此时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将岳追的人和枪围堵得密不透风,岳追一时间根本无法近的身前!
岳追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嘴里发苦!
六个人像是打小就在一起练功,他们的兵刃各不相同,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天衣无缝的招数和套路。
铁锤打在了岳追的长枪上面,倒锥此时也紧跟着朝着岳追的胸膛推了过来。
倒锥上面满是倒刺,一根根金属制成的倒刺看上去至少有一百多根,但凡是被倒刺伤到,必死无疑!
更可怕的是,另外那几柄剑此时已经呼啸着朝着岳追的眉心刺了过来!
岳追长啸一声,手中长枪用力向自己这边倒抽了出来,岳追这两膀一晃竟然也有四五百斤之力。
只听得金属抨击的声响,倒锥飞了出去,铁锤也落在了地上,可是那几柄剑像是如影随形般的跟着岳追的身体,阴魂不散!
岳追倒转身形以枪尾迎战对方手中长剑。
谁知道对方的招数竟然全部都是虚招,明明刚才是朝着岳追刺过来,可是瞬间这几个人就将剑尖变换了位置,朝着阿飞的后背刺了过去!
岳追大叫一声不好,竟然用身体朝着这几个人撞了过去。
只听见身体和身体碰撞的声音,只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
岳追和几个黑衣人相继倒下,倒在混合着鲜血和尸体的雨水里面。
阿飞刚刚感觉到身后剑气逼人,此时那条长鞭已经将阿飞的半个身子包围了起来,另外两个黑衣人又提着铁锤和倒锥朝着自己打将了过来。
呼啸着的风声……
是死亡的声响……
阿飞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到他像是一个陀螺般急速地转了起来,他的身体在不间断地摩擦着长鞭,长鞭上的倒刺一根根地刺入了阿飞的身体,又随着阿飞身体的旋转倒离了出去,等到阿飞的身体靠近到使鞭子的黑衣人的身前,阿飞的身上满是被倒刺伤到的伤口!
使鞭子的黑衣人像是被阿飞的动作给惊呆了。
他眼见着手中的长鞭越来越短,阿飞的身子越来越近,等到他想做出反击的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黑……
阿飞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此时已经深深地插入了对方的双眼,左手又一拳击到了对方的下颚,等到阿飞将右手撤回来的时候,只见对方只剩下两个空荡的眼眶……
眼珠,像是一滩黑水,沿着这个黑衣人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倒下的瞬间,黑衣人的喉头强烈地抖动着,只见他忽然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地上,还多了半截的舌头,半截鲜红色的舌头!
黑衣人的面具也散落在雨水里面,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那几个黑衣人见此情形纷纷朝着阿飞攻击了过来。
岳追提枪,阿飞从鞭子里抽出了游蛇剑,两兄弟施展出浑身解数,一盏茶的工夫,余下的几个黑衣人纷纷倒下。
同样的,他们面具背后的脸上也露出了可怖的微笑……
此时的阿飞,已经像是一个血人!
他上半身的伤口多达十几处!
阿飞将剑尖置地,想用手中剑支撑着自己将要倒下的身体……
岳追在一旁盯着最后的这个黑衣人,他有种直觉,最后这个黑衣人,才是真正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