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终有时,无论是什么,人也好,物也罢,都遵循着自然的规律。
人们都知道什么时候会日出,什么时候会日落,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天晴,这些都是经验,也都是日积月累以后对事物的认知。
这些行走江湖的汉子也知道这些道理,他们不比那些安分守己整日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百姓知道的要少,甚至,他们知道的远比普通的百姓要多。
只不过,他们只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
闯荡江湖的结果只有两个,生或死。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这却又是一个无法选择的选择。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下一秒,本来还热乎乎的身体就会变得冰冷。
面对未可知的事物,人们往往心存恐惧。
死,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可怕。
可怕的是死亡来临前的那一刻。
等死,是最可怕的事情。
从这具死尸的面部表情上看,他经历了最可怕的那个阶段,等死的阶段。
他那因为疼痛而抽搐的嘴角在灯火下看起来是那样的恐怖,脸上的五官好像都因为恐惧而移动了位置。
他的拳头攥得很紧,他希望用这种方式坚持下去。
他的舌根被自己的钢牙齐齐咬断,他以为这样子流血的几百道伤口就不会再感觉到疼。
如果你的手脚被绳子捆绑着,如果你的嘴巴里面被塞进了一整块抹布,如果有一把刀像切肉一样的在你身上切着,你做什么都是无用。
看伤口,这是一把怪刀所为。
伤口往外翻着,最外面的一段皮肉都已经发白,像是东瀛人最喜欢吃的那种鱼生;里面的皮肉还是鲜嫩的,犹如刚刚屠宰完的牛肉,皮肉还间或往外面渗着血。
看着这个刚死的人,没有谁有心情对比鱼肉和牛肉的区别,却都奇怪于这个人的伤口。
刘成不喝酒的时候很清醒。
他是一个义字当先的人,所以他经常会冲动。
看起来,义气本没有错,错的是义气被冲动取代过后所带来的后果。
当刘成身边没有酒同时也不需要讲义气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捕快。
他本身就是六扇门里的一名捕快。
幸好酒精没有让他忘记自己曾经的职业。
如果不是因为酒精,他不会误杀嫌疑人,也不会被白眉神鹰王天南召至帐下。
如此说来,喝酒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王天南很庆幸此行有鬼医相伴。
线人被杀是一个暂时无解的谜题,解答的最好方法就是解剖线人的尸体。
整个房间里面解剖尸体的高手只有一个,他就是鬼医。
外围被福威镖局的镖师们控制了起来,这个时候,除了福威镖局的人谁也不能进来。
只要稍微大意一点,尸体被动了手脚,谜题就只能是一个谜了。
刘成在线人的尸体前面反复观察了好久,和鬼医对视了一眼,鬼医用一把很锋利的小刀切开了尸体。
这两个人算得上是最喜欢开玩笑的人,一路上刘成负责喝酒,鬼医负责插科打诨,可是现在这两人的表情很严肃,非常严肃。
当这两个人都很严肃的时候,没有谁会再去想他们酒醉和开玩笑的样子。
两个人对线人的尸体很恭敬,因为这具尸体在未冰冷以前算得上是他们的朋友,即使他们来到客栈以后还未曾蒙面。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刘成和鬼医都各自停下了手头的事情。
尸体在检验完以后又被鬼医小心的缝合了起来。
李哲亲自端着一盆温水给尸体仔细地擦拭了一番。
岳追本是要拉着阿飞一起去街上棺材铺为线人买棺材的,阿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棺材被岳追买回来了,的确是上好的棺木,装殓朋友,只能用最好的棺木。
敌人,如果敌人顷刻间变成冰冷的尸体的话,没有谁会跑去街上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回来的。
即使除了李哲以外没有一个人和线人打过招呼,可是大家都知道线人的死和福威镖局有关,和这趟镖有关。这个时候,当大家都看着眼前这个本就陌生的朋友因为死亡变得冰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选择退缩。
黄波和孟炎哥俩甚至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结论出来了。
刘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线人临死前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所以他的拳头会紧握,他只不过想抓住什么,或许抓住了人或者东西可能不会感觉那么痛苦。”说到这里,他摊开了线人紧握的拳头,继续道:“大家看,线人的指甲已经断掉,这说明他死之前很用力。线人的手很干净,指甲里面没有泥土和灰尘,这说明线人自从来到云来客栈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看老四李哲。李哲说道:“线人早在我们出发以前就从河北来到了济南府,他的一个表亲是本地人,所以他作为亲戚来串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另外,他为我们提前查验过这间客栈,老板没有换过,店小二没有换过,房间的布局和陈设也和原先一样……”说到这里,看得出李哲有些难过,毕竟,自打住下起就是李哲和线人一对一的联系着,甚至王天南等人都不认得线人。李哲继续道:“本来我和线人约好了,今天在这里见面,和他说明一下镖局的情况,让他即刻回河北禀告宋大人的,谁知道……”说到这里,李哲的眼眶微微发红。
一众人都很难过。
鬼医这个时候清了清嗓子,说道:“依我看来,线人绝不是中毒而死;他的脉络完整,也不像是受过内伤……唯一让我想不通的是,杀他的刀究竟是一把还是两把?”说到这里,他又低下头仔细观察着线人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应该是一把刀所为。”
王天南问道:“难道一把刀就可以在同一处肌肤上面划出或浅或深的伤口?”
鬼医回答道:“除非用这把刀的人会改造自己惯用的兵器。”
阿飞一直在思考,也一直没有说话,他皱着眉,面色很冷,他对着刘成问道:“大哥,你仔细查验过线人身上没有什么别的物品吗?譬如用力撕扯过后残破的衣服碎片等……”
刘成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道:“六弟,你不说的话我本就不提了。”说着,刘成提起了线人的右手,对着阿飞道:“六弟,你看。”
阿飞仔细端瞧,在线人的右手拇指的指甲里面有一丝黑色的布条。
刘成说道:“刚才我发现了这条黑色的布条,本以为这样的布条很普通,即使是线索也是大海捞针,说不定我们走在街上有很多人都穿着这种布制成的衣服,所以……”
是啊,不能将穿黑色衣服的人都抓回来挨个询问。
再说,凶手或许早就跑掉了,更可能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
可是阿飞有他自己的看法。
自打他看到线人身上的伤口开始,他就在思考。
但凡是一个人就会思考,即使他或者她不那么聪明。
何况,阿飞不笨。
他不仅不笨,甚至比很多人都更加聪明。
有些时候,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不代表不思考。
有些事情只有思考清楚了,才能知道,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
阿飞走到尸体前,捧起了线人的手。
手已经不再有温度。
这只手不知道是否曾经被抚摸过,抑或是抚摸过别人?
或许是他的父母,或许是他的妻子,或许是他的子女……
在刀划落过来以前,在被绳子捆绑以前,在没有被俘获以前,他还是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热度的人。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血接近流干。
他的皮肉此刻已经变色,不再是健康的红色,而是失血过多以后的暗红色。
阿飞的眼睛里面有一团火在烧!
阿飞仔细地查看着线人身上每一处的伤口。
伤口,所有的伤口都是一种手法造成的。
这几百处伤口彼此的深浅几乎完全相同。
即使是阿飞,每一剑刺出去也未必能够做到剑的方向和力度完全一致。
不可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阿飞的脑海里早就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只不过他还不敢确定。
他在犹豫,因为他不仅仅担心自己的误判而错误的锁定这个人。
他根本就想不到眼前的这具尸体和脑海中的人有什么关联。
是啊,没有几个人做到,不代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
阿飞甚至想象到那把刀的模样。
没有谁会用那样的刀。
如果没有见过的话没有人会想象得到还有人会用那样的刀来杀人。
能够杀人的不仅仅是刀。
剑也可以,枪也可以,棍也可以,甚至毒药也可以。
只是,那把刀的确太奇特。
严格来讲,那算不得是一把上好的刀。
不过,能够杀人的刀,就是好刀!
不祥的刀!
阿飞甚至能够想象到那把刀的样子。
依照伤口的深浅来看,这把刀的确如鬼医所言是被用刀的人提前打磨过的。
用刀的人都知道刀锋越利杀人越快。
不仅仅是用刀的人知道,用剑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刀是经过铁器打磨过的,可是用刀的人不想只是让刀锋利这么简单。
刀尖的确是被打磨的非常锋利,至少整把刀的前半部分是这样子。
刀尾的部分应该是经过一些处理,变得很钝。
于是,刀尖和刀尾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把奇怪的刀。
从伤口的长度来看这是一把短刀。
这是一把用来刑罚的短刀。
杀人者先用锋利的刀尖刺入线人的肌肤,然后动用腕力将皮肉分开,接着用钝了的刀尾反复在皮肉和血管里面划着……
杀人者这么做为的就是让线人说出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
或许线人说了,也可能没说。
更可能没说。
没有谁可以在嘴里被塞进一块抹布以后还能够咬断自己的舌头。
除非有了必死的决心。
除非动用了全身所有的气力。
阿飞猜到凶手是谁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用这样的刀。
刑罚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