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和岳追各自旋身停住了脚步,一百多个回合,即使没有拼尽全力,各自的额头还是有汗水微微着沁了出来。阿飞的手中还有剑,岳追的枪头也还是戳在青石板上,这本是一次普通的切磋,却成为两个人惺惺相惜的开始。阿飞和岳追都必须承认,对方是自己许久以来遇到最厉害的角色,对方武功的高强都出乎了自己的想象。阿飞此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刚刚在雨夜的孤坟旁边和自己生死决斗的那个人,阴无常。阴无常的武功很高,他出剑的速度也很快,更加让人顾忌的是他的冷血。可是,阿飞却感觉眼前的岳追才算的上是真正的高手,因为岳追的招数有生命,有颜色,甚至有呼吸。有生命的招数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否则,即使功夫再如何了得,却总是会被死亡禁锢,死气沉沉。同样的,岳追也对阿飞的武功很是欣赏,虽然刚才比试的时候阿飞总共使出了一百多招,并且其中的四十余招都是重复之前的招数,可是阿飞却能够做到以相同的招数做出不同的变换,譬如第二次使出来的那招“大蛇摆尾”,第一次攻击的是面门,第二次就变成了后心。尤其是对方第七十二式“群蛇狂舞”,如果阿飞使出这一招的时候带着杀气,岳追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必胜的把握。两个人此时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刚才的对手,现在变成了朋友。
王天南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福威镖局在江南一带是最大的镖局,即使放眼整个江湖,福威镖局的名号也是数一数二,否则,宋大人也不会放心将如此贵重的红货交由福威镖局押送。近些年来凭借着王天南的名头以及江湖上各位好汉的抬爱,王天南笼络了不少高手,其中尤其赏识眼前的岳追。先不说岳追习得一身好武艺,又得到岳家后人的真传,单单是他曾经统领过几万人马且战场上杀敌无数这一点,就远比那哥四个更胜一筹。“猛金刚”刘成,曾经是六扇门里面的一个捕快,特点是臂力过人,一身横练功夫,孔武粗壮,缺点是嗜酒,且为人过于直爽,少了些细腻。“泥鳅精”黄波,使得一杆长枪,手上功夫算得上不弱,却远不及眼前的这两位,其最大的特长便是水性好,会闭气功,押镖须经水路走的情形下此人甚是可用。“活阎王”孟炎,和刘成一样,力大无穷,使得一手金丝大环刀,虎虎生威,可惜为人处世也是和刘成相似,粗犷有余,细腻不足。“赛孔明”李哲,为人机制灵活,论谋略远在哥仨以上,可是论起来带兵打仗或者是运筹帷幄,和岳追相比,却还是相差一些。这次的镖很重要,或许是王天南此生最重要的一次护镖,不知道怎么了,王天南感觉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押镖。其实从醉还乡被下毒开始,到阿飞一个人去姑苏城外孤坟和阴无常决斗,白眉神鹰王天南就开始隐约感觉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江山代有人才出,或许是到了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了。还记得昨夜坐在毡布上和鬼医对望时候的那种心情,五味杂陈,似是对江湖有些不舍,可是王天南知道,世间的万事万物殊途同归,无论你曾经多么的风光,也无论你在江湖上有多么辉煌的过往,该退的时候,还是退下的好。王天南没有家室更没有儿女,他将自己交给了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待到他感觉自己有些苍老的时候,却没有儿女来继承他的家业。王天南可以隐退,可是镖局自他以下那么多的弟兄们怎么办?是该找个继承人了……
自从阿飞为了福威镖局上上下下一众人不顾被废掉一条胳膊开始,王天南就有意将福威镖局大当家的位子传给他。王天南相信镖局上下都对阿飞的胆识和义气而折服,即使阿飞在镖局只不过是个新人,相信没有谁会反对,只不过,王天南也有一些顾虑。毕竟,阿飞姓陆,是陆天羽的亲生儿子,即使父子间曾经有过很深的矛盾,可是,血浓于水,父子终有一天会冰释前嫌的。相对于狂帮,福威镖局只不过是一间小庙,如果自己这么做,是否会耽误了阿飞的前程?王天南不知道,或许,应该和那个老友商议一下……
岳追是众多镖师中最被王天南看好的一个,有勇有谋,能文能武,治理人马也有很多经验,接手自己的位子应该比较起阿飞来更容易些,可是王天南不知道这么做是否会引起刘成等人的疑议,毕竟,他们的职位是平等的,平日里面岳追和那哥四个又是各自分管不同的事务,能否为大家所接受还尚未可知……
既然是选择,就要费脑筋,否则,选择也就失去了原本最重要的意义。
午饭,更加丰盛,桌子上摆满了扬州的名菜:八宝葫芦、扒烧猪头、彩蝶飞舞、扬州五亭桥、琵琶对虾、菊花海螺、拆烩鲢鱼头、清炖狮子头……
鬼医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说道:“有菜无酒甚是可惜,酒呢,怎么不上酒啊?”
岳追看看大当家,王天南点头,岳追吩咐了下人,不一会儿功夫,温好的几壶竹叶青端了上来。鬼医的话正合了刘成的心意,只是王天南没有示意,刘成也就将喝酒的事情放进了肚子里。本就打算明早即刻动身,下一站是济南府,而福威镖局在江南以外并无分号,况且从江浙到山东路途遥远,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所以王天南提早吩咐岳追只上菜不上酒,谁知道贪图享受的鬼医这个时候说出了这些话,也同时勾起了刘成等人肚子里面的酒虫,仔细想想这些弟兄此行也不容易,喝点也无妨。
有菜有酒,这顿午饭吃得津津有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因为竹叶青的缘故越发热烈了起来。
阿飞和岳追因为刚才的比武切磋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刘成等哥几个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岳追,此时借着酒劲拉起了家常,鬼医则是美美地享用着美酒和菜肴。
王天南看到此情此景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坐在旁边的鬼医说道:“你看这些后生们相谈甚欢,好似是亲手足一般,何不让他们结为异姓兄弟,日后也好相互有个照应。”鬼医用似醉非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笑着说道:“如若我年轻二十多岁的话,也会和这些孩子们称兄道弟的,岁月不饶人啊……”王天南点点头,他相信如果退回去几十年,也会这么做的。人老了,豪气还在,可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念头却淡了下来。
从少不懂事的少年,到血气方刚的青年,再到沉稳老练的中年,直至如今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老年……这或许就是人生,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人生。
王天南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对着阿飞等人说道:“我有个提议,你们六人何不结为异姓兄弟,往后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其实刘成黄波孟炎李哲因为在总镖局共事多年,本就已经亲如兄弟,阿飞来到镖局的日子虽然很短却因为仗义相救更是博得了大家的认同,岳追这边虽然因为身在扬州和几个人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是大家也是惺惺相惜,再加上阿飞和岳追比武之后彼此对对方的赞赏,此时即使王天南不说,这些人心里也有此念头,经由大当家提议,大家都很是高兴。
镖局的下人们此时已经在大厅中央摆放了香堂,白眉神鹰王天南和鬼医王孝仁都坐在了那里。弟兄们彼此交换了庚帖,结果论年纪排序依次是刘成、黄波、孟炎、李哲、岳追、阿飞。六个人斩鸡头,喝鸡血,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又依次拜了大当家和鬼医。鬼医本是不肯受此大礼,奈何众兄弟不肯,也就端坐在那里受了礼,嘴里还嘟囔着道:“早知道这样,应该准备几个红包的……”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是夜,王天南和王孝仁都已经休息了,这几个刚刚拜了把子的弟兄却都是无眠,六个人坐在厢房聊天。
刘成提议此次河北之行让岳追一同前往,彼此有个照应不说,也可以省得那些想念之苦,还没等岳追答话,李哲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认为扬州分局是江南一带除总镖局之外最为重要的一环,如若是这次也跟了去,谁可以照应镖局上上下下的事务?阿飞这个时候动了恻隐之心,毕竟白天和岳追的比武俩人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阿飞对着大家说道:“几位哥哥,小弟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成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六弟啊,我们都是自家兄弟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李哲也笑着道:“六弟,但说无妨。”阿飞回道:“这批红货的重要性不明而喻,实在是关乎到百姓的安危和福威镖局的威望,几位哥哥也知道,我们尚未出得姑苏城就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还不知道有多少江湖中人在打这批红货的主意,今日我们有幸结为兄弟,我希望五哥能和我们一起护镖,路上多个帮手,也多些照应。”大家伙听阿飞这么说都点头称是,岳追本意也是想和兄弟们一起押镖,可是却不知道大当家的意思,遂说道:“几位弟兄,我又何尝不想和大家一起护镖,只是未经大当家允许,不知道此行能否可以,还是明日大当家起来后征得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行商议吧。”大家也都默许了岳追的意思,李哲说道:“五弟,你看这样如何,你先安排好手中事务,选几个武功不错也能够管得了事的镖师在镖局压阵,待到明日清晨若是大当家允许,你便可安心将事务交由手下,这样也免得到时候耽搁了时间。”岳追点头称是。
对于有心事的人,夜总是过得很漫长。
岳追在安排着镖局的诸多事务,其他弟兄五个也都各自在房里等待着天明。
这趟镖的确太重要了,重要到福威镖局需要倾巢而出。
王天南又何尝能够睡得安稳,或许只有将这批灾银和红货安全交由到宋大人那里,才能将这份重担放下。
鬼医倒是睡得安稳,鼾声如雷,他近些年来何曾吃过这些苦,舟车劳顿,远不及在孝仁堂的庭院里面摸着女人的纤纤玉手吃着山珍海味那般享受。
无论你是否喜欢,夜还是要过去的。
白天,昼夜,总是交替着,而人们,却好像是时间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