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宋启文手中的这面免死金牌,或许整个福威镖局乃至宋府都会陷入一场结果早就注定的死局。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没有了风,也没有了雨,有的,只是劫后余生那般无法言喻的感慨和情绪。
福威镖局这边一众趟子手已经死伤大半,所剩无几。当身为大当家的白眉神鹰王天南亲自将这些跟随自己走南闯北的弟兄们埋葬的一刻,他的眼泪早已经哭干。走镖这碗饭无异于刀口舔血,既然雇主给了银子,那么即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绝不会退缩,更何况这批镖银和红货更是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危。现在,对于整个福威镖局而言,对于王天南而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他们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
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汉子们,此时都已经归于尘土,望着眼前数不清的土坟,王天南陷入了沉思当中。江湖险恶,人心比江湖更加的险恶,这些趟子手和镖师们可以死于刀剑之下,那是本就属于他们的宿命,可是为何他们却偏偏死于叵测的人心呢?!这一刻,王天南忽然感觉到一切都是迷局,都是早已经被人设计好的迷局,问题是,一切真的都在昨夜的腥风血雨之后结束了吗?
这六个结义弟兄连同着阴无常昏睡了三天三夜才终于醒了过来,若不是鬼医妙手回春,或许邯郸城外的枯树林里面又会多出几座孤坟。除了黄波之外,其余几人在鏖战后的第四天甚至都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他们的内力还尚未完全恢复。
在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一场场激战以后,这弟兄几个越发的珍惜彼此间的情谊,连一向冷血的阴无常竟然也融入了其中,他们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早日回到温暖如春的姑苏城,期待着沐浴在暖阳之下那种平和的生活。
嘉颖之于阿飞,小玉之于李哲,都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和快乐,这一刻,嘉颖和小玉已经不再流泪,她们的眼里只有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她们不愿意再看到自己的男人流血、牺牲,她们用爱温暖着已经习惯了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的铮铮男儿。
此次邯郸之行鬼医最大的收获就是聪明可爱的小石头,如今小石头早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胖爷爷,闲来无事的时候,小石头就会坐在鬼医王孝仁的大肚腩上玩耍,还时不时揪他的胡子,抓他的耳朵,而王孝仁也乐在其中,也只有在面对天真烂漫的小石头的时候,王孝仁才会忘记俗世里的那些烦恼,江湖上的那些险恶。
北方的冬天寒冷得让人绝望,即使宋府里每日都好茶好饭,福威镖局上上下下还是想念暖暖的江南,想念那座清秀典雅的姑苏城。
尤其是大当家王天南,虽然自从离开镖局至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收到报平安的飞鸽传书,可是福威镖局家大业大,在江湖上也已经名声在外,镖局不可一日无主,再者眼看着快要到了年根上,众人思乡心切,留在邯郸倒不如尽快回去的好。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距离那夜一战已经半月有余,无论宋启文如何挽留,王天南等人还是执意要走,无奈之下,宋启文只得大排筵宴,为福威镖局送行。
筵席很丰盛,可是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因为那一幕幕流血牺牲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晰清楚。随行而来的众多弟兄眼下都已经变成了一杯杯的黄土,就安静地躺在城外的树林里;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他们的归宿。或许这一刻还在把酒言欢,可能下一秒酒杯还温热,人却逐渐冰冷。。。
宋启文端着酒杯站在酒桌前面,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因为此时此刻,他知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无法让福威镖局死去的那些弟兄重新活过来。王天南的泪水早已经在夜里流尽,他只是同样端着酒杯,目光却早已经投向了远方,那里,正是城外枯树林的方向。。。
酒席间笼罩着一股悲凉的气氛。酒在桌上,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菜很丰盛,但凡北方在这个季节能够吃到的此刻都已经端在了桌上,可是这些人又怎么能够一醉方休,又怎么能够大快朵颐?!
沉默,无尽的沉默掩埋着每个人内心里各自的悲伤。。。
还是王天南打破了久久的沉默。他放下的酒杯再次举起,像是准备了好久,才将心底那一抹悲恸掩盖,只见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着宋启文说道:“宋大人,福威镖局不辱使命,在规定的时限内将这批灾银和红货安全送达至邯郸城,也算是对宋大人有了一个交代,对天下百姓有了一个交代。。。”说着,老英雄眼眶微红,嘴角在微微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宋启文听闻此言之后不禁动容,他的双手颤抖着,甚至连酒杯都已经拿不住了,他的目光中闪动着泪花。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声音依然颤抖:“王总镖头,此次邯郸之行贵镖局辛苦了,朝廷会记住你们,天下百姓会记住你们!”说着,宋启文高举酒杯,欲要敬王天南和众人一杯酒。
这时,众人也都站了起来,他们的眼中都含着泪花,他们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眼泪,滚烫的眼泪还是沿着他们或是青葱或是成熟的面庞上滚落了下来,就落到了他们的酒杯里面。
王天南举起杯,可是这杯酒他却没有喝,只见他忽然转身对着城外枯树林的方向说道:“我的好弟兄们,你们听到宋大人的话了吗?全天下的百姓都会记住你们!你们安心上路吧,天上地下,阴曹地府,你们都是福威镖局的人,我王天南会记住你们,福威镖局世世代代都会记住你们!兄弟们,这杯酒敬你们!”说完,两行热泪流下,一杯酒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也都将杯中酒洒在了地上,当热泪和酒水混合在一起,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流淌的一刻,所有的人都已经心碎了一地。。。
这个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当曲终人散的一刻,当福威镖局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时候,宋启文的眼眶已经模糊,空留一丝无尽的落寞与惆怅。。。
任务已经完成,王天南肩头上那副沉重的担子也落了下来,他们一行人思乡之情日渐浓烈,无暇欣赏沿途的风景,众人只希望可以尽快回到姑苏城,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无论骏马如何狂奔,也赶不上福威镖局上下一众人思乡的急切,待到他们终于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到姑苏城的一刻,刘成、黄波、孟炎、李哲、岳追,甚至是阿飞和阴无常,都像是游子回到了故乡一般的激动。战神、鬼医,还有王天南,也都将这种情绪写在了他们已经沟壑纵横的脸上。
福威镖局留守的镖师们早已经在醉还乡摆好了筵席,当阿飞和阴无常看到醉还乡的那面牌匾的一刻,他们对望了一眼,彼此间都露出了一丝笑意。正是这里,当初他们二人恨不能将对方一剑封喉,那个时候,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这一刻,他们却已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或许,这就是江湖,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这就是江湖,无论你身在何处,也无论日月如何交替更迭,江湖会一直存在于那里,就存在于人们的心里。。。
醉还乡整个被包了下来,当初福威镖局临行之前也曾经在此设过酒宴,那时的福威镖局兵强马壮人手众多,单单是跟随着大当家一起赶赴邯郸的趟子手就不下百人,王天南还依稀记得那日醉还乡里人声鼎沸,店家和店小二们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这一刻,当王天南坐在主桌的中央环顾四周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像是被刀子割过一般的疼!
连同留守的镖师和趟子手,才勉强坐满了二楼,而楼下却空无一人。王天南仔细数了数,跟随着回到姑苏城的趟子手竟然还不到二十个人!眼看着临近年关,曾经跟随着自己远赴邯郸的弟兄们却将尸骨留在了异乡,自己如何和他们的父母交代?如何向他们的妻儿交代?想到这里,王天南不禁泪如雨下!
看着大当家这般的难过,福威镖局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李哲近身来到王天南的身前说道:“大当家,我已经安排人手将银两和过冬的棉被食物等一一交给了他们的家人,不知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王天南叹了一口气道:“人都已经死了,再多的银两又有何用处?但愿他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李哲,你吩咐下去,今年的大年三十和往常一样,将所有牺牲的弟兄们的家人都请到镖局,我要亲自给他们赔罪,同时也希望那些丧失爱子、丈夫、父亲的家眷们不至于躲在家里冷冷清清,我要和他们一起过年。”
鬼医王孝仁抱着小石头一边哄着他一边对着王天南道:“你说得对,不仅仅你们镖局上上下下都是亲如一家,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家人,今年,我们一定要过一个热闹快乐的新年。”
小石头这个时候忽然揪了一下王孝仁的胡子,或许是力气稍微大了一点,鬼医嗷的一嗓子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的这个举动也使得醉还乡里那原本悲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一众人开始把酒言欢,可是他们的第一杯酒还是齐齐的浇在了地上,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不会忘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天上地下,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身为大哥的刘成看着一旁的李哲和小玉,又看了看另一边的阿飞和宋嘉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揶揄着说道:“老四,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啊?”
李哲故作糊涂道:“大哥,什么事情啊?”
“弟兄几个可都还记得那天雨夜一战你曾经的承诺啊,对吧,弟兄们?”刘成说完这句话,转头和黄波等人对视了一眼,紧跟着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
“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弟兄几个喝酒吗?”老五岳追此时也笑吟吟的对着李哲说道。
李哲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桌上的酒还是别的,他说道:“我可以请,也必须请,不过我要问问小玉。”说着,李哲又对着身边的小玉耳语着什么。片刻,小玉那张温润清秀的脸庞变得越发的红润,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只见她对着李哲点了点头,忽然嘤咛一声投入了李哲那温暖而又健硕的胸膛。这一刻,当她知道自己即将要成为李哲的新娘,当她终于可以和他相濡以沫不再分离的时候,小玉,这个从村落里走出来的姑娘,已经成为这个世上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夜,本就属于静谧和温馨,在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在生死之间来回游走了多次以后,这些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们也终于可以卸下心头的防备,平静着进入梦乡了。这个夜,这个微醉的夜晚,他们一个个睡得安稳,睡得香甜,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搅乱他们的美梦。在那些个春暖花开的梦境里面,他们感受着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与安宁,世界,竟然可以比想象中更加的美好。。。
这是一间密室,四处没有窗户,甚至没有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血腥的味道。
就在这间密室里面,埋葬着许许多多剑客,这些个剑客大多都是师出名门,即使是来自于六大门派之外的其他帮派,他们也依然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他们的剑法都很不错。
这些个剑客死也不相信,他们会以相同的方式死去。他们的伤口都在咽喉上面,看起来是被一杆长枪硬生生搠穿的。那个人很可怕,甚至比恶鬼更可怕!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为何要将这些已经成名的剑客绑架,然后强迫着他们和他决斗,无论胜负,等待这些剑客的结果却都是一个?!
虽然已是寒冬,可是这些尸体还是腐烂在了这间偌大的密室里面,其中大部分人的样貌已经分辨不清了,隐隐能够看得出其中四个剑客正是青城派的青城四子,而另外的两具尸体却正是在江湖上和青城四子具有同样名气的紫怡双剑!
只不过半月有余,陆鹏就杀死了不下七十位江湖上成名的剑客,现在,整个密室里面除了一具具腐烂或是正在腐烂的尸体,就是充斥在空气中那一股股血腥和死尸的味道。而陆鹏,此时却饶有兴致的坐在这些尸体中间,他像是打坐一般的坐在那里。密室中本来空气就很稀薄,再加上尸体腐烂的味道和浓重的血腥气,陆鹏本该一刻也呆不下去的,可是他却偏偏安坐在那里,额头、脊背、双手,正散发出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青烟!
只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陆鹏就已经将那本秘籍参悟到了十之八九,而那套“追影无形枪”他也已经练习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青烟散去,陆鹏的鼻尖微微有汗沁出,他像是对自己很满意,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今非昔比,他的功力因为那本秘籍而大有精进,更何况这段时日里面通过和几十个剑法高超的剑客们决斗,他已经参悟出破解陆飞那套“游蛇剑法”的招式和心法。
这一刻,他仅仅依靠着这套追影无形枪法就足以在江湖上立足,而陆飞,必定会死在这条枪下,以后的日子里,陆鹏,会成为狂帮新一任的帮主!
想到这里,陆鹏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诡异而又复杂的表情。是的,他距离梦想成真只不过一步之遥了,即使陆飞没有死在侍卫军的手中,也迟早要死在这条枪下,因为陆鹏知道无论任何人都有他致命的弱点,而他和陆飞自小就生活在一起,他知道陆飞的弱点是什么,更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个弱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这个梦想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陆鹏已经不再吃那些药丸,因为那些药丸即使药量加大十倍,他也再也无法在小翠和小莲的身子上面游刃有余了,换句话说,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陆鹏那原本就俊秀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胡须。他的声音也变得越发的尖锐,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无数个夜晚,陆鹏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么做是否值得,可是当他想起陆飞的那一刻,当他见到义父站在窗前想念陆飞的那一刻,当他明白自己不过是陆天羽的义子,而陆飞却是陆天羽的亲生儿子的那一刻,一切的付出就都变得值得!
其实,有一个秘密藏在陆鹏的心里已经很久很久,因为他早就从审死判官李云天那里得知了这个秘密。
这是一个关乎着爱与恨的秘密!
这更是一个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