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市这几年发展变化很快,云芃还是顺利地找到了老城区。他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每条街巷都熟悉,哪里长了棵什么树,什么时候开什么花,什么时候结什么果都能如数家珍。缺少父爱的孩子都有点野,但云芃更多的可以定义为不羁,他不喜欢被束缚,讨厌别人对他的指点和议论,对于同情也拒不接受,所以直到他成年,不合群让他结交的朋友不多,张胖子是一个,另一个就是越之晓了。
云芃搬家的那天越之晓也搬进了乌衣巷。那是一个星期天,天气晴好,云芃母子俩开始着手把自己的那些旧家当往新家里搬,其实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但走得却特别艰难,因为街巷里的邻居们都把这当一件大事在议论,从李长娥和云锦荣,再到云芃,让他们从头到脚每根毛发都梳理了一遍。邻居们多是善良朴实之人,多数在替他们清算这些年苦尽甘来的艰辛,也有一些眼红嫉妒之人,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但说实话,李长娥这些年算是十万分的小心安守着清贫,也守着自己的一点名声,对云芃也是管教有加,也落不下什么话柄。再加上云锦玉每年至少要回来探望一次,也算是镇住了一些人的嘴。他们这一搬更多的人是羡慕。
搬家时还是闹了点幺。吴家的寡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既定事实时再也扛不住了,拉下了脸面坐在家门口号啕大哭,且边哭边骂。吴家的几个儿子趁着这次变卖祖业分了家,东西早已被瓜分殆尽,只留下这个执拗的老太婆说什么也不肯走。搬家这天,吴家的儿子们都没有到场,他们早就办好了交接,老母亲也强行的接走了。但老母亲自己有手有脚,也不糊涂,就这么又摸了回来,现在吴家的寡母一边诅骂着自己儿子的不孝,一边怪云家母子抢了自己的祖业,说到伤心处,言语就显得刻薄起来。
“李长娥你个幺娥子,你硬要把我逼成孤老呦。”
“李长娥你个幺娥子,你个活寡妇凭什么要欺负我这个老寡母。”
……
李长娥这些年守着儿子独住,也算是经风历雨的人,这样一个老太婆,让她也不知所措,听她言语里越来越不客气,李长娥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了,左邻右舍里看热闹的人都探着头竖着耳朵在听,再这么下去可就真丢人现眼了。李长娥心里这么一想,委屈之情涌上心头,干脆把手里的一点家什往地上一扔,也一屁股坐在了家门口,和这吴家老太婆对哭起来。
“我做死做活为什么呀。我的儿啊。”
“我屋里没人被人欺呀。我的儿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一答一应的对哭,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忍俊不禁。倒是云芃,听自己的母亲一口一个儿的叫,心里有些碜的慌,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扯进来。等慢慢明白其实母亲是为了诉说自己的苦处,表现自己是个没有依靠的人,来博得大家的同情,于是就释然了,干脆也不搬了,躲在院门后咬着指头静观其变。
越之晓就是在这时候被她二姨领进小巷子的。她眼大眸深,又透着一股清亮,唇红齿白,肤色白得象一张纸,有一些营养不良的感觉。她穿着套碎花棉绸的衣裳,有些宽松,显得她更加清瘦。现在她正怯生生的提着自己的一个小箱子,牵着二姨的手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当她经过这巷子口第一户人家,看到两个大人这么没有形象的坐在地上边哭边唱,有些好奇又有些诧异,将眼睛睁得老圆,步子不由得就放慢了些。
刚才还在那里偷笑那两个老女人人邻里的注意力都被越之晓给勾住了,这小姑娘生得端正,惹人喜爱。大家都围上来笑嘻嘻的和越之晓的二姨、刘栋的媳妇拉话。没一会就把这小姑娘的年岁来由问明白了。
在越之晓成功的转移了大家的视线的同时,这边的吴婆和李长娥也偃旗息鼓了。都是要面子的人,又都是讲理的人,无非是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气,更何况一向都是与人和善的邻里,不是非得赌一个你死我活的。所以到了最后,倒是这两个女人自己互相搀扶着坐了起来,开始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互相安慰起来。热闹看完,其他的人也各自散了。最后无所事事的反而是云芃。刚才越之晓一进巷口,他就看见了,看见大家都围着她东问西问,她也是一幅乖顺的样子,云芃心里生出一阵感激来,象是替他解了一个天大的围,否则真不知道这戏接着该怎么唱。越之晓也看见了云芃,不过只看到他露出的半个头,但两只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的样子,让越之晓有一点好奇,不知道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头发象鸡窝似的,灰蒙蒙的。
李长娥出去给吴家儿子打电话了,云芃一个人慢慢地收拾院子,他们的东西实在不多,没几趟就搬完了,吴家的老太婆就那么呆呆的坐在院里子,象个没声息的人一样。云芃从杂乱的器物里找了个杯子给老太婆端了杯水,老太婆看都没看他一眼,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巷子里人都开始忙着做晚饭了,云芃再一次搬着一个凳子从刘栋家门前走过时,终于忍不住想要凑在刘栋家门前看看。可是就在他将要扒上去时,看到前面张家的胖儿子也蹿了出来,于是已经走偏了的腿立马又摆正,一本正经的朝巷尾的屋子走去,一副我很忙的样子。张家的胖儿子和云芃年纪相仿,倒没有心思来揣摩他的一点小心思,一门心思的扒在刘栋家的门上往里瞧,嘿嘿的傻笑。傻流氓,云芃心底骂了一句,全然忘却刚才自己的想法和这个胖子没有二样。
乌衣巷的住户老人家居多,都是些土生土长的乌衣巷人,年轻一辈的稍有能力就能走多远就走了多远,剩下的都是些日子过得不是很舒活的家户人家。乌衣巷的小孩也不少,但大的要么已经出去工作了,要么已经上高中上大学了,云芃这个年龄的只有几个人,张胖子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对头张肉饼。张肉饼是个绰号,张肉饼原名张家为,原来的外号是张瘦病,又瘦又喜欢生病,但是这张家为有鼓子狠劲,生起事来一点没有瘦病样。每次打起架来,最后倒是他家上门道歉的多,因为他家里在北区市场里有一个肉饼铺,每次上门给人道歉都会捎上几个肉饼,所以云芃干净把他唤作张肉饼。也不知哪天走了口风,这张肉饼竟成了众人皆知的“雅号”。云芃其实也是有小名的,李长娥自小唤他石头,于是张家为有一天把他堵在巷子里,和他好生打了一通嘴仗,最后两人一个把“张肉饼”的绰号坐实,另一个也得了个绰号,全称应该是“茅坑里的石头”,简称“臭石头”,这梁子,云芃算是结上了。
巷子里今天这么热闹,张肉饼没赶上,他又到医院去窜门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云芃的家已经搬好了,只等收拾,越之晓也在乌衣巷开始了她的寄居生活。他接下来的任务是,明天得把云芃新家的玻璃砸碎,顺带把越之晓欺负一阵,当然,明天的事得到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