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多，李长娥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和云芃一起回了家。巷子里的邻居都远远的看着，议论着，却不敢上前来探问。越之晓被她二姨锁在了家里不准出来，这是她到二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来的第一回。只有吴婆婆，在李长娥和云芃一迈进院子门就迎了上来，她跟着到了派出所，警察不让她进，她就只好回来了。
警察并没有为难云芃，他毕竟还是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是个未成年人，况且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张家为的死有关，而且调查过程中已经有人证明说当时他们俩打完架之后，就看见云芃回家去了，张家为一直留在后河里玩水。虽然只是例行问口供而已，但手续比较麻烦，而且派出所里人多事杂，结果把一件简单的事拖到现在才办完。警察明天还会到乌衣巷来调查情况，叮嘱他们这几天没有允许不能外出，随时等候传唤。李长娥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整个人木头一样的转动。她是相信自己儿子的，虽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心地却是白纸一张，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这一定是个意外。
吴婆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给这母子俩做了一点面条就忧心忡忡回去了。关键时候真是辨人心的时候，李长娥感叹道，吴婆婆算是真和她们母子俩有缘份。
云芃一直没说话，到了派出所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但已经没有那种置身事外的气定神闲了，他终于意识到有时候你的冷瘼会让人误解成冷血，淡定会让人误解成城府，他一直在回想今天上午的事，如果警察来问话的时候，他怎样回答才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上身。他第一次有机会这样深刻的检讨和反省自己。对于给母亲带来的麻烦，他无比内疚。这些年他们一直相依为命，母亲的倔强和辛苦他看在眼里，学在心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她一点体谅。但是现在，显然事与愿违了。这算是俩母子这十几年来遇上的最大一件事了。
李长娥一直心神不定，她在犹豫要不要给云锦玉打个电话，这些年实际上她一直也只和云锦玉有联系，现在她内心无比的希望云锦荣可以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她挡一挡，但事实上，云锦荣对她连符号都算不上了，她手上有的，只是云锦玉给的一个电话。虽然现在家户人家装电话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是李长娥一直没有装电话，因为家里人际关系单纯，也没谁打电话来，但是今天的事让她决定明天一定得先去装部电话，有了电话，至少她的心里会踏实一些，虽然电话那端并不见得能给她多少希望，但至少，不会不管自己的儿子吧。
李长娥最后还是决定去给云锦玉打个电话，至少她不会不管的。
李长娥出门去打电话的时候，张家的人打上门来了。张家为的死其实经过一天的调查，心里明白的人都清楚这肯定是一起意外事故，老街一直民风淳朴，邻里和睦，连扯皮拉筋的事都少有发生，更何况谋杀。但是张家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家的独苗就这么突然没了，而和他们儿子最后有冲突的云芃自然就成了他们要纠结的对象，张德文夫妇和家里的亲戚一众人等闻到了云家。李长娥出去时着急，没有关院门，结果他们一下子就冲进了屋子里，四处找人。云芃今天折腾一天，也很累了，也没洗就直接扑到了床上睡觉了。他也没睡着，就听着一群人恶狠狠地冲进了家里，等他爬起来往外走就被人堵在了门口。“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张德文喊道，于是一群大人二话不说，扯起云芃就往院子里拖，任云芃平时再镇定，那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小孩的伪装，此时也一下子被吓懵了。他的脸色苍白，就任这帮人把他拖到院子里，然后一阵声嘶力竭的讨伐兼打骂。他企图要反抗，但哪里拧得过来的这一群身强体壮的大人，动手的都是张家为家里的哥哥们，云芃立刻就在拳脚中变得悄无声息了。
这一群人的仗势还是把街坊邻居给吵过来了。于是有人开始站在院子外大声的阻止声讨却不敢上前，有人大声的喊要去报警，有人在劝说张德文这要造什么孽，欺负一个小孩子。张德文疯了一样的在院子里和这些平时的邻里街坊大声的喊叫“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之类的。张家为的母亲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有人反应过来了，大声喊：“李长娥呢，李长娥跑哪去了，快去找李长娥来。”就有人慌慌张张地去寻人。这一会的功夫，云芃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越之晓早就被惊动了，她一直想往外冲，但她二姨死死卡住她不肯松手。一个男孩都熬不过，一个女孩子又能怎么样，何况她二姨也听说了张家为和平云芃争吵的缘由，这一出去，不是落人口舌，给人添乱么。越之晓已经哭得泪人一般，就那么看着云芃被一群比他壮实的男孩子们拳脚相加。刘栋其实也一直想去把云芃抢出来，但是越秀莲不让，她一个人双脚一叉抵在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巷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李长娥也没来，警察也没来，居委会也没来，周围的人实在看不下去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都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声讨，却不敢上前。这时候，有人扒开人缝冲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冲进小院子，看准张德文的肩膀就是劈头的一拐杖，张德文下意识伸出手一抓，再往前一拉，把吴婆婆拖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吴婆婆自己倒是顺势就往地上一滚，滚到了云芃的身边，用身体把云芃挡住，心里一酸，就声泪俱下的开始哭唱起来。形势的突转让张德文愣了一愣，反映过来就去拉吴婆婆：“这里没您什么事，您来凑什么热闹。”张德文和吴婆婆的小儿子交情不浅，不好生拽，就去扶。“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哇。”吴婆婆边哭边唱，一下子让张德文家的一干人不知什么来头，该怎么处理，就都看着张德文。张德文这时气也出了，不由悲从心来，就在吴婆婆的哭唱声中和自己的媳妇一起淌起泪来。
邻居里几个胆大的这时候就进来看云芃的情况，居委会的李主任也来了，一进来就安排人报警的报警，找人的找人，刘栋这时候也过来把云芃背上肩准备送到医务所里去。张德文那边有的人还不让，李主任虽然是个女的，却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她一声怒喝：“就算真是他害了你儿的命，难道你还要来拿他的拿不成，要拿也不该你来拿，这里谁都不许走，待会派出所来人了都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讲狠，早上到菜市场去请李长娥的两个警察前一脚后一脚的进来了，一时间院里院外鸦雀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