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军校报道的日子日益临近。
家属院很多大人知道我考上了军校都对我另眼相看。他们见了我不再像是跟一个小孩子那样打招呼,变得让我费解。我家对门的赵叔叔,他在家属楼下遇见我,立马正儿八经地打量我一番,然后说:“杂种!考得好!”在小县城,大人们都喜欢喊小孩子杂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我父亲也喜欢喊别人家的小孩儿杂种。那不是骂人,有一种大人对小孩子的感情在里面。
我的初中英语老师就住在我家楼下,她丈夫是我父亲的领导,她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兴奋异常,到处帮我宣传。
张老二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张老二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她总是喊我老二,让我很尴尬。她从不喊我姐姐老大,而是很温柔地喊我姐姐的全名。
高考结束似乎代表一个时代的逝去。在小县城很多家庭都如此。我记得我堂哥高考结束的时候,也有一种很绝望的氛围。
前路的渺茫,学费的压力,生命的莫测,小县城的闭塞,这一切加在一起,酝酿出一种绝望的滋味,这时候遇上阴天,县城灰色的天空更加让人抑郁,那条河流更加浑浊,往事更加残破。这一切都在催促一个人远离,尽快逃离这濒死的一切。
在我生命中的关键时期,我的头脑都不够清晰。
那些日子,我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方面刚做完角膜手术,感觉自己还很脆弱,一方面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我很懵懂地踏上了去往北方的路。
北方,这个陌生的词语,即将在我的生命中上演怎样的故事,我完全无法知晓。那时候我担心的是,会不会被学校退回来啊。因为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有,在学校还要经过复查,通过了才算正式入学。我一直很瘦,我担心自己会因为瘦被学校退学。
那种境况,用现在的词语形容,应该是,压力山大。
最后的那些日子,我每一天都会跟父母在吃完饭后到河堤上散步。他们不曾知道,那里隐藏了很多故事,其中就有我的故事。
他们可能知道有过方小菜这个人,如果这个人一直活着,说不定会成为他们的儿媳。关于方小菜和我的事情,他们几乎不知道。我从没有跟他们谈心。
这个时期我的姐姐已经在部队工作了,我没有提到她是因为她已经很少在家了。
她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已经入伍了,等我高考完,已经是一个连长了。
我姐姐隐约知道我跟方小菜的故事。她偷看过我的日记。
就像我曾经偷看她的日记一样,她也干了这么卑鄙的事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于报复,我知道她看过我的日记以后并没有生气,那时候我已经快要离开县城了。
她有一次休假领我出去玩,给我买好吃的。她工资基本上用不上,都胡乱花了。
她买了很多好东西给我,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衣服。
我知道她偷看了我的日记是因为我在前一天回家的时候,她刚好从我的房间里出来。她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我父母都在,她没有说什么。
那天我们在外面逛街的时候,她说:“你知道吗,我们都是被父母呵护长大的孩子,跟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你以后遇到的事情要复杂很多。”
我没有说话。她接着说:“其实你有时候的看法太偏激了,你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这样是不对的。”
我继续沉默,然后加快步子,不想再听她唠叨。
她继续说:“你应该学会忘记一些东西,有些东西只能是生命中的插曲,记得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我说:“你指的是什么?”我用一种很嫌恶的眼神瞅着她。
她没有回答,我猜到她看过我的日记了,我房间的抽屉被打开了又没有按照我做好的标记弄好。
我说:“你知道吗,不知道爸妈哪个又偷看我日记了,烦死人,他们怎么那么卑鄙啊,做这么无耻的事情。”
我姐姐哈哈笑着,不说话。她不承认,我就继续损了她几句,最后我们都不说话了。
我觉得我姐姐也很幼稚,她没有资格说我什么,她说的那些对我来讲完全没有借鉴意义。
经过高中三年的洗礼,方小菜已经淡去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薄情的人。高中读完后,当我再去河堤,我不再像初中毕业时那么反感。不会因为想起了方小菜便感觉到内心的刺痛。
是不是人越长大,心就会越迟钝呢?
三年前,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忘记方小菜。三年后,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忘记方小菜。
要记得那些残旧的时光,它们孕育了后来的我。
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定要从记忆里捡起那些时光,捡起那些时光里的爱和刺痛。只有这样,我才能完整。